90、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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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视他为耻辱,当初为何要他出来?
    耻辱?怎会视他为耻辱呢?
    融儿明明是自己的珍宝,是她费了那么多的努力才得来的孩子......是这个世间与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
    她喜欢他还来不及,她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捧来他面前。怎会视他为耻辱?
    自己将才那么小的他送出去,送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不想的啊。她只是没法子,时间太仓促,一切都是自己始料不及,打乱自己所有的预想。
    盈时原本一路都还算镇定的情绪,忽然间被他这两句话说的很难过,很难过。
    她很少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明明不想这个时候不分轻重缓急的哭,可说出来的话焦急的要哭出来:“......我怎么会觉得他是耻辱?我只是害怕………………”
    她眼里含着??的泪,涸红的眼尾,凄艳妩媚,仿若雪地里的红梅。
    “舜功他回来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我跟他许是回不到最初了......我是不是也害了您?兄长本能置身事外,却因我的缘故,叫兄长日后也没法面对自己弟弟……………”
    梁的眼睫覆压,他立在她身前几乎遮挡了所有的天光,像是巍峨高山当头压下来。
    这样的寒冷,叫她不由得想起去年的冬天。
    那时融儿还没出生,她与他外出钓鱼,躲在他大氅里的日子。
    他与她之间是因为梁冀去了的缘故走到一起,如今梁冀回来了,他曾经那般重视自己的弟弟,如今呢?
    如今他会怎样?
    她其实怕的从来不是这些。
    怕的是这辈子梁冀与傅繁二人回来的太早。
    一边是亲自教养,如同儿子一般尽职尽责许多年的亲弟弟。
    另一边是才出世三个月,根本没培养出多深感情的儿子。他本就因兼祧所剩无几的清名,会因梁冀回来再次雪上加霜。
    以往她不怕,总觉得有六年的时间,孩子养在他身边六年,她甚至盘算着即使梁的日后去了河东,她也会想法子叫融儿与亲生父亲相处。六年的时间,总能占据比梁冀更重的分量,到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如今呢,十月怀胎的是自己,受尽辛苦的也是自己,他其实只不过当了三个月的父亲。
    三个月的情感,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很好割舍吧?
    她不确定,她心里慌乱的厉害。
    梁的微微叹息,他摇头说:“盈时,我大你好些岁,在我这个年纪早已不是孩子。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担责任,亦从不后悔。”
    盈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击了下,撞得她的身子隐隐一震,她哽咽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后悔,有了融儿后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是我以往没有过的感觉.......我怎会后悔?只是我现在不知融儿要怎么办才好,他一出世就背负好
    多。梁冀不会喜欢他,夫人只怕更不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叫他成了这般模样……………”
    梁的望着她泪珠不断滴落的眼眸,他多想抱抱她。可面对这样一个鸵鸟一般的姑娘,任何一点拥抱只能使她更加后退。
    他只能冰冷克制地伸出指腹,将她挂在腿上的泪珠一点点拭去。
    “舜功他无法做到对这个孩子视若己出。这是天性。”
    他望着她,所有的话语都变得笨拙:“可你放心,在这处府邸,谁都越不过融儿。”
    盈时指尖颤了一下,她自然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这句话中带着的偏爱,顷刻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倒是自己,总是怀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利用他......
    盈时回想起此前利用他的种种,神情变得迷惘不安。
    梁的勾起唇角,声音有些沉:“你同舜功本该是旁人不容置疑的情分,可如今终究不一样了。盈时,许多条路都是通的,何苦在困境里挣扎。”
    四下寒风吹卷着树梢的婆娑作响。
    盈时抱着融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梁冀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他们身后看了有多久。
    直到盈时将融儿递给梁的,她才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梁冀。
    梁冀显然怒不可遏,深深蹙着眉,气息低沉的厉害。
    可罕见的,他并没朝着二人质问。
    盈时被吓了一跳,她擦了擦眼眶,还不想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就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是以只是低着头解释说:“我将融儿交给兄长,不想被树枝刮了眼睛,兄长替我看看。”
    梁的冷冷瞥他一眼,摩挲着指腹上微热的泪痕,并不吭声。
    兄弟二人,其实对彼此的心事早就心照不宣。
    男人与女人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
    她是弟媳,他是长兄,身边又不是没有仆人,孩子的乳娘就在旁边雪地里立着。
    他难道没有事做?冒着大雪跑来给她擦眼泪?
    且梁的是什么品行,没人比梁冀更清楚??若是他对她没有早早生出贪欲,他怎会答应这种荒唐事?
    可梁冀不会追问下去。
    继续问下去?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自己消失的两年,他们间到底有多少场比方才还要亲密的瞬间?
    想要继续一段濒临破灭的感情,只能装糊涂。
    梁冀盼着自己装糊涂,她也能装一回糊涂,他们都不提旧事。
    盈时却并不理会梁冀的心思,她只将怀里的融儿递给梁的,转过身再不去看融儿。
    谁知融儿许是知晓这一别就不能时时见着娘亲了,他扭着软绵绵的四肢,想从梁的肩头着急的伸出脑袋。
    梁的伸出手掌盖着孩子圆鼓鼓的脑门,将他从肩上往下拨了拨。
    他抱着孩子的姿势轻松而又儒雅,一看便是惯抱的。
    明明还是听不懂话的孩子,梁的却是垂首与他认真的说话:“融儿是想阿娘了?你娘会时常来瞧你的。”
    梁冀亦是不慎看到那个在襁褓里的孩子,那个孩子生的雪白干净,乌黑的头发,黑亮的眼睛。
    他瞳孔狠狠一缩,仓促地移开眸光。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个孩子,这个他们感情污点的证明,偏偏这个孩子还生的是曾经他幻想中孩子的样子。
    他受不了这种氛围。
    梁冀觉得喘不过来气,胸闷的厉害,那种痛苦的窒息感又重新扑面而来。
    他渐渐明白过来二人间的牵扯来源,又或许是继续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或许是??他对她的记忆总是潜意识的停留在他最后去陈郡的那一夜里,那夜下着比这还大的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她明明最怕冷了,还是在自己拿石头打窗的下一刻,趿着鞋前来推来了窗。
    窗外风雪侵来,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乌黑的睫羽与鬓角。
    那姑娘仰起头,见到他时满面欣喜,那时的她看着自己时,眼里全是湿漉漉的爱意。
    多的能漫出来的爱意。
    那样的爱意,不会在短短两年间消失不见。
    盈时一定还是喜欢自己的,那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怎会移情自己的大哥呢?
    他与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大哥算什么?
    如今,盈时对自己的一切改变不过是因为那个孩子罢了。
    她与大哥间,最多是彼此熟悉了一些罢了。
    日后有自己在她身边,她与大哥再没机会见面,她既然这么舍不得这个孩子,那自己养着也不是不行。
    梁冀黯然的开始示弱:“盈时,我如今想了想,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们就自己养着吧。反正他还小。”
    日后长大了,谁知晓生父是谁?
    他才不会愚蠢的留着一个孩子在他身边,叫她怀念,叫她跟他再有联系。
    梁的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似乎一点都不为弟弟的话生气。只是漫不经心提醒他:“祖母方才问我外院究竟闹得什么事,舜功,你自己闹出来的事情,快去与祖母解释清楚吧。”
    梁冀眸中隐隐掠过一道恼恨痛苦,知晓他是故意当着盈时的面说起此事,却也没空继续与梁的争执。
    他彷徨地朝着盈时看过去,自剖伤口朝她解释起来:“那两年我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盈时,你知道吗?我当年受了很重的伤,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头每天都很疼,我以为,我以为那就是我原先的生活…………后来,后来我一想起来就回来找你了………………”
    他仍觉得,她只是恨他有了旁的女人。她只要知晓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无奈,就一定会心软。
    过往太过沉痛,盈时并不想叫自己的情绪显出过分厌恶来,她只能蹲踞下身子,似乎有些疲惫的呢喃:“我觉得这辈子其实是不一样的,还没到那样的地步,还没到那样的无可挽回......你至少还没那样的可......可其实又是一样的,无论多少次
    都是一个死局。”
    他听不懂。却像一只赶不走的大狗,蹲踞在她身旁,将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他问她:“你不记得我们在月老桥上挂的同心锁了么?还有我们在上元节放的孔明灯。可这些我都记得,我就是靠着那些零碎的东西找回来的回忆,那些是我觉得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你不知晓,我那时候身中数箭,又从悬崖上摔下来断了好多
    根骨头。好疼好疼,现在都好疼,我本是活不下去的,可我总想着你,我不能叫你一个人等我…………………”
    那是他活下去的所有信念。他终于回来了,可她似乎变了。所有人逼着她变了??
    盈时垂眼慢慢用地上的雪擦掉手背上的眼泪。
    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这张脸明明是自己年少时爱慕至深的人,却只觉面目可憎。
    当年的他明明可以放过她,最多便是一刀两断,她还不是一个会因为一段挽回不了的感情悔恨终生的人。
    可是他私欲作祟。
    明明自己早已恨毒了他,明明二人间相看两厌,他偏偏不肯放过她。
    放自己一条生路。
    是他们逼死了她。
    盈时看着远处看着那个抱着孩子并未走远的身影。
    她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她纤细的指尖竖在唇边,“嘘,别说话了,我需要自己静静。”
    自己不会永远活在过去的仇恨里,这辈子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他的提前到来纵然叫自己措手不及,可也不同了。
    她已经走了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天正在慢慢放晴。
    接下来两日,府上处处充斥着鸡飞狗跳。
    傅繁自打那日被诊断出有孕,醒来后自是好一番闹腾。后被韦夫人劝动安排去了府上一处僻静的苑子里暂且养胎。
    傅繁除了心思不宁,两日间过的倒是潇洒。
    韦夫人心里看不上这个村妇,可到底舍不得亏待了自己还没出世的亲孙子。
    马上便安排去了六个婢子,外加两个婆子伺候着繁,各种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去了她的住处。
    阁里各处多宝阁上摆满了傅繁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翡翠如意温润碧绿,和田玉雕刻的摆件,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琉璃器皿,一尊尊通透晶莹,每一件只怕都价值连城,却都被随意摆放一处。
    傅繁打开一卷字画看了又看,自打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她火爆的脾气也收敛了些,纵然看不懂字画也要陶冶情操。
    傅繁心里感慨这个孩子跟着自己这一路赶来京城,颠沛流离可是还没出世就吃了许多委屈。
    可她也是有骨气的人,总还记得先前阿牛说的那些瞧不起人的话,叫她每每想起就觉得生气。
    他算是认祖归宗了,可怜自己和孩子呢。
    傅繁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飞檐斗拱,看着一片片落雪落在窗沿上,又等了一个下午,仍没见到阿牛。
    已经两日了………………
    傅繁忍不住对肚子里的孩子骂着说:“你父亲如今看不上你娘!也不想要你了!”
    伺候她的婢女们都是被韦夫人安排过来的,知晓这位娘子虽无名无份,可肚子里的日后一落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少爷,夫人吩咐她们仔细伺候着,万万不能出差错。
    她们哪敢叫傅繁生气?
    见傅繁又是骂骂咧咧,一个个都跑过来哄着傅繁说话:“三爷有事儿,一回来就入了朝。这两日都往朝廷里去,等得空了三爷一定会来看娘子的。”
    傅繁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阿牛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妻子?阿牛是不是跑过去看她了?”
    婢女们哪敢乱传话?只能捡着好听的说:“三少夫人每日都不怎么出园子,只带着小郎君玩儿呢。”
    这可叫傅繁一惊,她眉头都立了起来,嗓音控制不住的尖锐:“小郎君?她哪儿来的小郎君?她不是阿牛死了才进门的么?”
    婢女们一见说了不该说的,哪儿还敢乱说?
    傅繁又是一连追问那位素未蒙面三少夫人的事儿,却总没人回自己的话,她忍不住恼火:“若不是你们夫人偏偏要将我留下,谁稀罕问这些破事儿?阿牛要是还不来看我,我就自己走了!只是这孩子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带走,日后如何都与你们
    没关系!你们可千万别来寻!”
    这话可是惊吓到了一群婢子们,连忙哄着她顺着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宝贵。
    那厢韦夫人听闻傅繁又是闹腾着要出府,匆匆赶了过来。
    韦夫人猜到繁的心思,一来便是朝着傅繁好言相劝:“这处楼里你若是住着不舒服,我便再给你换一处旁的住处。你如今先在府上好好养着胎要紧,日后为我们府上诞下一子半女,怎还能少得你的好处?”
    傅繁心里早就知晓自己肚子里这个是颗金疙瘩。
    可再是金疙瘩,也叫她安心不了。
    这府邸里头处处都太金贵了,且还有一个三少夫人压着自己!她无依无靠,还不知日后如何!
    为母则强,她总要给自己孩子盘算一番。
    傅繁眼眶有点红,朝着韦夫人哀求道:“您能把阿牛叫来吗?我真的很想见见他…………………”
    韦夫人说起自己儿子止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冀儿可不是寻常男子,哪有时间日日陪着女眷的?我儿是将军,他这回大难不死回来自是要往内廷禀报皇帝去了,定是还有许多的封赏,这几日只怕都回不来。
    傅繁听到此话,眼角眉梢满是崇拜和喜悦。
    她就说么,阿牛那样的身板力气,怎么会是凡夫俗子?
    只是...………….傅繁压下眉头,咬着唇直接去问韦夫人:“她们都说阿牛有一个儿子了?他怎么都有孩子了?不是说那姑娘是阴亲吗?那我这个孩子生下来算什么?”
    韦夫人压着性子哄她:“你且放心就是,那个....那个孩子不提也罢,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我正经孙儿………………”
    说起这个韦夫人却是面上臊得慌,可如今对子嗣一事上,她与这村姑才是一条心的人。
    韦夫人只能叹息道:“你是不知晓,府上老太太原以为冀儿没了,心疼阿阮年纪轻轻的守寡,便这才想了个法子,叫她去兼祧,哎.......就是这般才生了一个孩子。谁知如今冀儿回来了,那孩子如今便有些不合适了
    傅繁一听,只觉得听到了惊天秘辛,提了许久的心神,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嘀咕起来:“早说啊。”
    早说她就不需日日将她当成敌人了。
    韦夫人又道:“也是为了这事儿,冀儿心里觉得亏欠了她,毕竟那孩子也是为了冀儿才答应兼祧的。我们都只能将那孩子认下来,一应都要以嫡长子待遇。”
    她私库攒了几十年的银两,这一年里为了哄得阮氏安心,自她有孕后前前后后不知送去了多少个千两,庄子都给出去了两个。
    如今想来可真是心疼的厉害。
    傅繁听了却生气起来。
    阿牛那个死脑筋,凭什么觉得亏欠她了?不是她自己乐意要嫁进来的么?谁也没逼着她。
    傅繁咬着牙想,若自己是她,早就自请下堂,灰溜溜带着她的孩子走了。总不能如今还叫满府的人尴尬。
    可她呢?
    她怎么好意思住在府里?
    “我们老家乡下,只有那种娶不到媳妇儿的穷苦人家才会兄弟几个娶同一个妻子!你们府上怎么也做这么丢人的事儿来?”
    她的孩子凭什么要叫一个野种压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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