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温青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仆从见他黑青着脸，不敢多言。
    “二丫在哪儿？”走至中堂，他问道。
    管事刘云道：“她在后院,小的这就去把她叫来，大人稍候。”
    “嗯。”温青点点头。
    管事转身就走。
    “等等。”顿了顿，他喊住管事，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自己去找她吧。”
    他迈步往后院走去。
    隔得老远,他就看到院子里有道人影在忙来忙去。
    二丫拎着一把水壶，正在给花儿浇水。
    温青站在她背后，盯着她忙碌的身影,过了片刻,喊她：“二丫。”
    二丫诧异回头,见是他，挤出一抹粲然笑意：“你回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水壶，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道：“厨房里热了饭,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去给你端出来。”
    “不用。”温青脸绷着，摇头：“我在宫里吃过才回来。”
    “哦。”二丫听他说吃过饭，就道：“那你先自己坐坐吧，这一陇就快浇完了。”
    “这回你种的什么花？”
    二丫道；“跟你说过好多遍了，鸡冠子花。”
    “哦。”温青无精打采,在她旁边蹲下,跟她唠嗑：“我记不得了。”
    “你脑子里装着江山，总不把我的话放心上。”
    “没有，我都记着。”温青说。
    二丫诧异,道：“真的吗？我不信。”
    温青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给她：“不信你瞧瞧这是什么？”
    二丫低头扫了一眼，有几分惊喜：“呀，你把它买回来了。”
    前几天她出门去庙会，路上看到一支簪子。
    别的无甚，颜色他很喜欢。
    温青当时要买给她，她不肯，说无功不受禄。
    温青就说等她种的花开了就买来送给她。
    她把簪子插进头发里，问温青：“好看吗？”
    温青点头：“嗯，好看。”
    二丫满足地摸了摸簪子的颤珠，满足地继续拨弄她的花圃。
    她打理这几陇花圃已有三四年。
    温青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府上什么都不需要她干。
    她待得如坐针毡，阿爷说，人活着就要干活。她闲不住。
    温青看她实在无聊，就把后园交给她，让她种菜玩儿。
    好歹是个高门侯府，后花园里种菜算什么事。
    二丫也做不出这种事，就种起花来。
    春天有水仙杜鹃和丁香，夏天种了栀子剑兰千日红，秋天桂子飘香，菊花满园。冬日一场大雪后，南天竹青翠如春，腊梅花开红似血。
    他的园子里一年四季都好看得不像话。
    二丫觉察到他心情不好，问：“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还是又被皇上骂了？”
    温青沉默许久，道：“你不能再待在我府上了。”
    二丫顿了下，“哦”了声，转过身，给他留个后背，继续做她手里的事：“你要娶妻了？”
    温青道：“没有。”
    二丫的锄头顿住，转身蹙眉看他。
    温青道：“你就没想过，在你失忆前，你是什么身份？是否有什么家人？”
    “是我的身世有什么下落了吗？”二丫问。
    她总是能问到点子上。
    温青苦笑，道：“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二丫勾勾嘴唇，笑了。
    “我知道。”
    温青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涩了许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叫桃青吗？”二丫眨了眨她的杏眼，脸上挂着浅笑。
    温青愕然。
    二丫道：“两年前你打完赤舜回来，庆功宴那晚你喝醉了。我听到你喊了这个名字。”
    二丫杵着锄头，一双美目盯着温青。
    温青的心怦怦直跳，口干舌燥，直觉有一股气从天灵盖劈下来，手里都开始冒汗。
    许久，他才点点头。
    “那……桃青……究竟是什么人？”二丫问他。
    温青道：“当年皇后娘娘还在大邯皇宫的时候，你们就在一起，情同姐妹。几年前你在平阳和她走失后，她一直在寻你。”
    桃青含笑：“那就是皇后亲眷啦，真是了不起的权贵。”
    温青深深纳了一口气，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堵着。
    “娘娘寻了你四五年，今日她产子寤生，还在求皇上的恩典，让他继续寻你。”温青道：“再留在这里，恐怕这辈子你都不能见天日了。”
    “那之前呢？”桃青放下锄头，拿起汗巾擦了擦她脸上的汗：“又为何藏我这几年？”
    温青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当初接她回来，留在府中，是因为脑子一热，鬼迷了心窍。
    她在这儿住着，安静乖巧，平常就摆弄花花草草，或是绣绣手帕荷包。
    他闲了就蹲在陇头，和她说说话。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景仲已下了数次命令，让他找桃青。
    人却已经在他这里藏了三四年。
    他原以为久而久之，皇后身边服侍的人越来越多，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烦杂，会将这个不起眼的姑娘忘了。
    但皇后是长情之人。
    这么久还在找她。
    终究还是不忍她一辈子藏着温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阿爷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温青道：“你没了以前的记忆，进了宫连娘娘是谁都想不起来。去了也只能被别的宫人排挤。”
    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低了下去：“我这侯府虽然小啊，但你在里面住着，谁也欺负不到你。”
    桃青微顿，抬起头，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羽睫服下，在眼底投出一小片阴翳。
    “没别的了吗？”
    “没了。”
    桃青目光微黯。
    “什么时候走？”
    “娘娘刚刚生产完，身体不好。你回去，她或许能恢复得快一些。”温青眼神渐渐变得不太对，不敢直视她的眼：“越快越好。”
    “那你保重身体。”桃青看着他，檀口微启：“我祝你此生平安。”
    “这一陇地里，是我刚种的覆盆子，三天浇一次水，发芽之后五日一浇，明年结了果，摘来泡酒，可缓解你的气虚之症。”
    桃青把锄头交给温青。
    温青颔首，道：“以后我也常在宫中，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这些年来，都是你在照顾我。你把我从小雪村带了出来，给我吃的，给我穿的，给我住的。”桃青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屈膝向他一礼：“温将军，多谢你。”
    “不过你既说我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她又是重情义的人，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你不必担心。”
    肃肃风中，她衣带飘飘，虽衣着朴素，却依然眉眼如画。
    温青在花圃里踟蹰良久，方才离去。
    ————
    第二天醒来，桃青的屋里便已经备好衣服首饰。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进宫。
    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四年的屋子，她垂下眼睛，深深呼了口气。
    她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唯一的记忆便是五年前，阿爷在山坳里将她捡回去。
    她受了伤，没了记忆，晕倒在山涧，流了很多血。
    阿爷是山里的赤脚大夫，平常就在这片山里采药，给人看病。
    他是个善心人，把她带了回去，帮她治好了伤，还收留无处可去的她。
    以前的事情她都记不得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的。
    阿爷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二丫”，他带着她一起采药，教她种地，让她学着活下去。
    二丫在山里过得很幸福，她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就在这山里过下去。
    阿爷没有妻子亲人，她没有来历，他救了她的命，她愿意服侍他终老。
    阿爷待她如亲生孙女一般，甚至开始央媒婆给她相人家。
    那天媒婆说村里一个木匠的儿子老实本分，模样也好，和她很般配。阿爷听了很开心，和媒婆约好去木匠家里看人。
    可是阿爷没去成木匠家里。
    因为他在半道上，又捡回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温青。
    他伤得好厉害，一剑贯穿了他的背。
    血流了满身。
    捡回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一口气。
    阿爷医术高，加上她不眠不休照顾了几天，人到底还是醒了。
    那天她刚从外面打来一盆水，准备给他擦洗一下脸。
    却看到床上空无一人，她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只手便死死卡着她的脖子。
    那个人好高大，手上劲儿也不小，卡着她的脖子凛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二丫气得不轻，手脚并用，又打又踢，平整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她气呼呼地说：“你这人，居然恩将仇报。我救了你的命，你反倒偷袭暗算我。”
    看到她的脸，温青慢慢的松开手，眼睛里满是错愕。
    “你……”胸口的伤一阵抽痛，伤口崩开，鲜血渗出来，沾湿了衣衫。
    “伤口又开啦？”桃青一愣，忙“哎呀”一声，扶着他躺下：“怨我怨我，我竟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说完，她跑到门口大喊一声：“阿爷，你快回来。”
    听到阿爷的答复，她回到房里手脚利索地准备阿爷需要用的腕枕、马凳和银针，一面跟温青说：“我叫二丫，我阿爷在山涧救了你，你伤得重，不要乱动，他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