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他们的世界里，他是多余

    陆秋旭出狱后，犹豫身体瘦弱还残疾，只能从事最低端的工作。
    他的双腿常年浸泡在冷水中，别说是断过的腿，就算是好腿也能泡出毛病来。
    良丘发现他时，他正住在一条巷子里临时搭建的窝棚内，认真的翻看着自己从墙上揭下来的招聘广告。
    他已经无法站立行走，但不以乞讨为生，是他最后的尊严。
    李阿姨去日本照顾了他近两个月，在营养师和医生的共同努力下，才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病症调养好。
    但是这风湿病是烙下了，只能养，没有别的办法。
    由于要让断腿长好，他不能随便移动，连同这只好腿坐的久了，也变得渐渐使不上力气来。
    陆秋旭就是再瘦弱，也是个一米八多的中年人，苏恩念下意识的伸手扶他，没有撑住，被他压倒在地。
    一瞬间四目相接，他琉璃般的眼中，惶恐闪过一丝心痛，而后是深情的注视。
    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他的注视不自然的垂下，随风轻轻一晃，如勾魂的镰刀。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近看她。
    第一次，是多年前的傍晚，他正在认真的整理学习资料，她学着里的动作，突然伸出食指戳上他的脸颊，他恍惚回头撞见她的笑容。
    她离他那么近，小鹿般的眼睛弯成月牙状，里面似乎装满了整条银河，根根睫毛都清晰的可画可描。
    她笑嘻嘻的说：“小叔叔，你真好看。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啊。”
    她没脸没皮的模样，让他误以为她在开玩笑。
    却不知那一次的告白她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正经的模样。
    而苏恩念并不知道，那天心里如擂如鼓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还有眼前的陆秋旭。
    回忆闪过脑海，感觉到身下的柔软，以及她身上好闻的香气。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红霞蔓延上雪白的耳根，连身体的某一处似乎都起了变化。
    苏恩念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艰难的喊了一句，“小叔叔……”
    他恍然惊醒，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曾经迷恋他的少女，而是自己未来的侄媳。
    他慌张的想要起身，无奈断腿无力，一阵剧痛传来，他再次龇牙咧嘴的摔倒在她身上。
    正巧此时，提早回家的陆瑾钰看到了这一幕，飞快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陆秋旭用尽全力翻了个身，从苏恩念身上下来，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仰面朝上，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缓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看向头顶的人。
    陆瑾钰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眉心紧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担忧还是愤怒，双手在身侧用力握紧。
    他忽然想到陆瑾钰小时候跌倒，他都会蹲下身鼓励他自己站起来。
    他从不站立着看躺下的人，因为他觉得那对他们是一种伤害。
    陆瑾钰俯视着他，沉声道：“能自己起来吗？”
    陆秋旭惨然一笑，半开玩笑的说：“可能需要点帮助。”
    他伸出手，弯下腰，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手臂之上，才堪堪坐了起来，然后在三人的搀扶下重新坐上了轮椅。
    “我该锻炼了，不然好腿也该废了。”他垂着头，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掩盖自己的狼狈。
    苏恩念张了张嘴，刚想道歉。
    陆秋旭抢先道：“我还以为我们三个又可以一起打棒球了呢，原来不行啊……”
    言下之意，这次锻炼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心知肚明的陆瑾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会好起来的，不要着急，慢慢锻炼。”
    小雅偷偷的白了陆瑾钰一眼，心想，什么慢慢锻炼，陆先生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锻炼。
    锻炼锻炼，只想着让陆先生赶快好起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根本就不考虑他的情况。
    这个白眼，苏恩念看到了，心里又是一阵的愧疚。
    晚上，苏恩念和陆瑾钰商量。
    “先不要让小叔叔锻炼了，餐具也换成勺子吧，不然我害怕小叔叔的自尊心受不了。”
    陆瑾钰在看报，闻言，他头也不抬的说：“人只有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才会去努力。
    在日本，那么艰难的环境他都熬过来了，这点锻炼对于他来讲不算什么。
    如果让他一辈子坐轮椅我也没有意见，可是他受不了。”
    “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啊，我今天听到佣人们都在说陆秋旭可怜。”
    “谁？”他放下报纸，眼中露出一丝寒光。
    苏恩念走到他面前道：“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小叔叔也很可怜。
    以前他就是个王子般的人，现在成为了这个样子，你总要给他一些时间适应吧。”
    陆瑾钰不能认可苏恩念的话，陆秋旭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长辈，是英雄般的存在，他眼中的陆秋旭阳光向上，温煦善良，又无所不能。
    可是，此时的陆瑾钰没有意识到，他心中的那个大英雄，仅存在于他童年对他的认知。
    如今的陆秋旭也会脆弱，也会自卑，也会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只想记忆中的那个陆秋旭早点回来，他不愿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所以当他跌倒，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扶他起来，而是问他，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其实他心里，更想他能自己起来。
    “他不需要适应现在的样子，我会让他变回从前的他，你不用管。”
    想起陆秋旭跌倒时的模样，他心里一阵阵的抽痛，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苏恩念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没与他争辩，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的搂住了他。
    这是陆瑾钰给苏恩念的承诺，也是他的期许。
    却不知这一句，听在一个充满了秘密和自卑的人心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口气不佳的告诉苏恩念，他会让他变回从前的样子。
    是在意指，不要让苏恩念因为同情太接近他吧。
    是因为还提防着他们曾经的那段感情吧。
    他是不是认为，只要他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们也就不欠他任何东西了，就可以与他撇清关系了。
    陆秋旭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腿上的棒球棒和手套，勾出一丝苦笑。
    他真傻，他怎么会以为，他还是那个陪着他打一场棒球，就会开心的抱着他的腿叫小叔叔的男孩儿呢。
    他已经长大了，而他们的世界里，他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