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秋狝大典,为我萧氏家法相传，尔等皆为萧氏皇族，须肄武习劳,威震北狄者,意至深远。”1
    高台上，头戴金凤翅盔，身穿穿五彩云龙纹窄袖袍，外套着鱼鳞叶明甲，悬挂着佩剑的中年男子带着上位者的威慑,目光落在台下乌压压跪的群臣,高声说道：“朕祗承鸿绪,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启銮,举行秋狝,实本继志之承。2今日狩猎最多者，得此物。”
    跪在他身侧的内廷总管双手高举银盘，呈到中年男子面前。他顺手扯下覆在其上的金色绸缎,盘中所盛之物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面由黄金打造的面具,表面光滑如玉,嘴上方中央处镶嵌着一颗食指大小的绿色宝石,左侧似凤凰尾翼，栩栩如生，在烈日下似要腾飞而起。
    “这是南梁国主近日进献给北齐的贡品——凤凰之翼,是南梁开国皇帝石开上阵杀敌所戴之物,至今已经传承百年，是一国重器。”中年男子意有所指，果然看到自己几个儿子目光闪烁,面有所动，“凡会骑射者，皆可参与。”
    “圣上龙威浩荡，北齐国运昌隆。”群臣叩首跪伏，齐声说道。
    中年男子将众人神色一览无遗，眼神深沉，而在高台的不远处，有人影晃动，帷帐微动。
    “母后，你怎么了？”穿着公主服的少女搀扶着摇摇欲坠的中年美妇，见她脸色煞白，担忧的问道。
    “安儿！”中年美妇一把攥紧少女的手，紧咬着下唇，带着急切说道：“那面凤凰之翼不能让其他人拿走，你不是善骑射，快去把它抢回来。”
    被叫做安儿的少女穿着绯色宫服，面庞青涩稚嫩，劝道：“母后，今日诸位皇兄们都在，他们的骑□□湛，远胜于我。只是个黄金面具，如果母后喜欢，回宫后我吩咐工匠为您打造一副更完美的。”
    “你懂什么？”中年美妇怒目而视，对自己愚钝的小女儿恨铁不成钢，“你父皇他是想废了你二哥哥，另择他人做太子。”
    少女犹豫了会儿，最后徐徐说道：“二哥哥性子单纯无邪，也许不当太子对他，对北齐都更好。”
    “你在胡说什么？”中年美妇被小女儿的一番话气得胸口疼，语气尖锐，“如今连你也嫌弃你二哥哥，他可和你一样都是从我肚子里面出来的。他小时候一直被称赞是神童，要不是萧洋那个畜牲丧尽天良，对我儿下毒手，害得他变成痴儿，他也不会沦落到被亲妹妹瞧不起的地步。”
    “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心知二哥萧仰泰是母后的一块心病，只要牵扯到爱儿，原本被万人称颂的北齐贤后就会没了冷静和理智，陷入疯狂，恍若疯妇。
    中年美妇双手紧紧抓住少女的右胳膊，锐利的指甲掐进肌肤里，少女眼神闪过一丝痛楚，却没有挣脱，强忍着疼痛柔声安抚道：“母后，父皇那么疼爱二哥，怎么可能会废了他。”
    “你知道什么！”中年美妇怒斥道：“萧演他以前答应过我，会立泰儿为太子，让他做最尊贵的人。可等他登基之后，却一直对立太子推三阻四，要不是我以夫妻情分相逼，他怎么可能会立泰儿为太子。虽然以此威逼让他立了泰儿为太子，却也伤了夫妻情分，如今的我在他眼里，只是北齐的皇后叶勒藏云，而不是他萧演的妻子。”
    “那凤凰之翼有个典故，它原本不是南梁开国皇帝石开之物，而是属于秦国亡国公主淮扬公主。在秦国覆灭后，淮扬公主偶遇石开，见他英姿勃发，不同凡人，便将凤凰之翼赠予他，并预言他有天子之相，而后来石开果然成为登基为帝。“叶勒藏云愤恨的说道：”他萧演今日在秋狩大典上拿出凤凰之翼，不就是向众人宣告他准备另立太子。“
    “不行，这凤凰之翼你必须拿回来。”叶勒藏云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气也愈发大，疯狂的念着：“你必须拿回来！即使泰儿愚钝，那些卑贱女人所生之子也休想拥有它。”
    凤鸣围场是北齐皇家狩猎之地，占地浩瀚，北接凤鸣山群峰，南接龙骧草原，数目望去，层峦叠嶂，林木葱茏。恰逢秋时，马蹄声急，引得虎、豹、狼、兔、狍、鹿、鸟、禽等群兽惊走。
    北齐皇室素来同室操戈，荒帝萧洋对萧演百般苛责，连带对其子女也各种打压。等萧演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率军队直入皇宫，将萧洋斩杀于皇位之上，自立为帝后，他所生的十一子仅剩下六子，分别为第二子萧仰泰，第四子萧仰嵩，第五子萧仰山，第七子萧仰华，第十子萧仰昆，第十一子萧仰梵。
    萧仰泰被立为太子，此次狩猎留守帝都监国，其余五子惧跟着萧演来到凤鸣围场。凤凰之翼的典故对于熟读经史的他们来说并不陌生，萧演所说的话在他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一展骑射之术，成为最终的获胜者。
    他们带着亲随心腹，纵马奔走在丛林之间，包围野兽，风劲角弓鸣，箭箭例不虚发，等到两个时辰后，俱都满载而归，信心满满的回到营帐，仿若那凤凰之翼已是囊中之物。
    “魏王获糜鹿十只、狼八只、野猪五只、狍十三只、兔三十九只、雉五十六……”负责计数的侍卫高声喊道。
    这是迄今为止，皇子中狩得猎物最多的。
    魏王萧仰嵩嘴角忍不住翘起，目光得意的看向自家的几个蠢弟弟，早在狩猎之初，他就已经安排了骑射好手藏在暗处助自己一臂之力，果然拔得头筹。
    他收到高台上萧演的赞赏目光，顿时昂首阔胸，认定那凤凰之翼已经垂手可得。
    “清河公主获熊一头、虎一头、豹一头、狼七只、鹿十五只、狍二十八只……”
    随着侍卫逐一报出的猎物数目，魏王的脸色变得铁青，其他皇子的脸也煞是好看，众臣的争议之声四起。
    “这不可能！”魏王忍不住怒喝，他转头看向站在阴影处的少女，怒气大盛，却又碍于萧演在前，只能按下脾气，强做亲和的说道；“安儿才十二岁，如何能在两个时辰之内猎得这么多猎物，这定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手下竟然肆意欺主。”
    魏王此话一出，群臣中不少人纷纷点头赞同。
    “四皇兄，这里的猎物皆是我所猎，并没有假手他人。”被叫做安儿的少女走出阴影，一身铠甲装束，面容英气，言语掷地有声。
    “安儿，你莫不是把诸位哥哥都当成三岁小儿，这可是秋弥大殿，父皇面前，岂容你如此弄虚作假。”魏王瞧着那头血迹斑斑的黑熊尸体，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十二岁少女亲自杀死的，认定她为争凤凰之翼，竟然撒下如此荒唐的谎话，欺身上前，试图以气势让少女露怯。
    “易安身为北齐皇室子弟，自幼学的是君子贵之以诚，名不可虚作。”少女面对来自魏王的质疑，不闪不避，不卑不亢。
    “好一个君子贵之以诚。”高台上的萧演突然出声，魏王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后退两步，低下头，不敢直视高台，群臣也瞬间安静。
    “安儿，告诉父皇，你是如何猎得这么多猎物，特别是像熊、虎、豹这样凶猛的野兽。”萧演走下高台，来到少女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回禀父皇，易安在狩猎之前曾观察凤鸣围场各处，发现塞达漠的猎物最多，而他有一处天然地坑，之后我派人包围塞达漠，逐步将野兽往地坑处驱赶，又派人头戴鹿角在那处附近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吸引更多的野兽。等到猎物陷入地坑，再拉弓射箭。”
    “好！”萧演大笑两声，显然对少女的回答极为满意，“安儿天生聪慧，朕心甚慰。”
    “父皇。”萧仰嵩不甘心，往前迈了两步。
    萧演回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嵩儿，朕很好奇，你所说的扯呼是什么意思？”
    萧仰嵩冷汗直冒，错愕的盯着萧演，脑子一片混沌。
    扯呼是他狩猎和暗中的弓箭手约定动手的暗号，父皇他怎么知道？难道整个围猎，其实都在父皇的监视之下？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天昏地暗，两股颤颤，再也不敢出声。
    萧演本来对众皇子寄予厚望，但一面凤凰之翼，一场围猎，就让诸子现出原形，唯有五子萧仰山还算老实，但太过中规中矩，让他颇为失望，他如何敢把江山交给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人。却没想到小女儿易安却让他收获了意外之喜，布局精密周全，步步为营，沉着冷静，英勇果断。
    “清河公主为人聪慧胆智，善骑射，英勇之气不输众儿郎。”萧演从侍卫手中接过银盘，递给少女，语气悠长，“安儿，它是你的了。”
    “谢父皇恩典。”少女双膝屈地，双手接过银盘，面色沉静，喜怒不形于色。
    萧演见此，越发惋惜，可惜易安不是男儿，不然这北齐江山交予她，定能开创又一盛世！
    “母后，这是凤凰之翼。”少女将黄金面具呈上。
    “我儿果然没堕我叶勒氏威名。”叶勒藏云此时不复之前疯狂，俨然母仪天下的典雅之容，面带轻笑的看着坐在身旁的皇帝萧演，柔声说道；“这既然是我儿赢来的，那自然由我儿保管，不用交给母后。”
    “是。”少女早已经习惯了母后的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恭敬回道。
    “安儿，你为何想要这凤凰之翼？”萧演突然问道。
    “因为安儿觉得这凤凰之翼才配得上自己清河公主的身份。”少女早料到萧演会有此问，不慌不忙的答道。
    “好，好，好！”萧演连说三个好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长叹道：“罢了，泰儿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他的福气。”
    听闻此话，叶勒藏云喜出望外，立马起身拉着少女一起跪在萧演面前，“臣妾谢皇上恩典。”
    萧演没再说话，扬长而去。
    一个月后，萧演下诏赐婚太子萧仰泰与镇远侯嫡长女顾拧卿。
    “若姐姐，我去求父皇，让他收回诏书。你等我。”
    “若姐姐，我们逃吧，找一个父皇找不到的地方，等他放弃赐婚，我们再回来。”
    “若姐姐，我的腿好像被母后的人打伤了，好疼。”
    “若姐姐，你真的要嫁给二哥吗？他是个傻子啊！”
    “若姐姐，这是凤凰之翼，是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若姐姐，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叫你二嫂了，可我的心好痛。”
    ……
    “不要嫁给他！”萧仰岳大喊一声，猛得坐了起来。过了会儿才抬起头，目光触及周围熟悉的静寂中，这才反应过来是个梦。她松了口气，呆滞几秒，然后双手捧起放置床头的黄金面具，将脸贴在上面，触感光滑如玉，冰凉如雪，坠入梦境的神魂逐渐归位。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在黑暗中呢喃道：“若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12出自清·嘉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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