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土岛（4）

    隔天维恩发现自己是躺在库赞身侧醒来的，而且还躺得颇舒服，棉被暖呼呼的从头包到脚。她昨晚明明是趴着睡的呀？难不成睡一睡觉得不舒服，蹭到床上去跟库赞挤了？嗯……可能性满高的……
    想到这，她简直羞惭的想把脸埋进床垫里，库赞可是重症伤患阿！
    不敢多加眷恋床被的温度，维恩赶紧坐起身子，却发现库赞老早就醒了，气力恢复不少，温润的黑眸正瞧着自己，色泽浅淡的腴唇徐徐弯起，甚至连胡子都刮干净了。
    维恩忽然有种错觉，她和库赞只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恶梦而已，醒来之后时间照旧流转，日子照旧往昔，他们照旧相爱。
    否则，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库赞情深似海的凝望？那眼神太真太深情，如同甜蜜的浪潮，将她深深溺毙，几乎激活以为不再为他跳动的心。
    若是从前，她定是觉得人生如此美好，夫复何求，可如今她只想逃避，逃到天涯海角去。
    承受不起，她不配。
    维恩想下床，却被男人拉着动弹不得，只好生硬抽离视线，死死与一床白被相瞪，霜白晶莹的发丝挡隔了她和他之间。
    “你把氧气罩拿掉了。”
    “一早医生来过，他说我能醒来代表血氧指数稳定了。”库赞大掌轻触心窝，微微笑出了声，那笑掺合了几许无奈与坦然。“只是还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也禁止强烈的情绪或刺激。”
    “是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库赞敛起笑意，凝盯那不愿正视自己，面色尴尬的女人，盼了一年终于换来一次重圆，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落到了隔阂的下场。
    那隔阂深如鸿沟、高如危岳，他是不可能越过的了，不可能飞越感情的裂痕，回到那些年细水长流的陪伴，甜如花蜜的如胶似漆。
    穿心之际，他曾想过这样死去也好，一了百了，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医生也一度以为自己会终生昏迷或成为植物人，如今能好转一切都是奇蹟。
    她的到来是奇蹟，也是毁灭星球的彗星。
    “要吃早餐吗？刚刚有人送了一些过来。”库赞撩起她柔滑细腻的发帘，清楚看见粉雕玉琢的脸蛋蒙上一层悲伤，她抬起目光，表情挣扎而苦痛。
    “你为何不骂我，还对我这么好？你的伤都是我害的。这里，还有这里，”维恩极其小心的滑过每一寸遭受火吻的肤痕，彷彿怕碰疼了他，最后停留在胸膛平直俐落的缝疤，“这里也是。”
    她眉头透出隐忍的自责与不舍，白纤的手叠于深色的古铜肌之上，别有一种和谐的美。
    “这不是妳害的，是我愿意背负的。”库赞怜爱复握她白莲一般的素指，望着漂亮而脆弱的神情。“因为世界上没有比妳更不快乐的人了。”
    对于他的无限包容，维恩只觉得无地自容，小手抽离了他的掌心，记忆扭曲时的自己对他怀有怎样的恨意，又怎样对待他的，她是心知肚明。
    “不要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妮可罗宾比我更好。”
    猜测或许她们已经打过照面才会这般胡乱揣测，库赞生着厚茧的长指轻轻摩挲她透嫩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她如何能跟妳比。”
    “你是因为她的关系，才加入革命军吗？”
    面对女人忧虑不减反增的紧咬，他凝着奈何不了的笑摇了摇头，“有些事，离开了海军才能看得更清楚……我只是换个方式贯彻我的正义。”
    “那黑胡子呢？你为什么跑去淌这个浑水，你明知道他们那群人不止是单纯的海贼，还大肆猎捕恶魔果实能力者，是货真价实的野心家。”
    想到库赞处于他们其中，就如同浊臭污泥中一柄高洁的荷花，维恩感到深深的不悦和气恼，好像心底有什么被玷污了似的。
    清清白白的他不该和他们同流合污，即便是卧底，在不明真相的世人口中也得不到什么好评价，太失了他身为前海军大将的一世英名。
    “他们救了我的命。”
    “什么？”
    他的话让维恩瞬间清醒过来。
    “正确来说，是为了寻找妳。”库赞嗓子微微沙哑，眼眶内的黑曜石深邃无比，“送妳离开庞克哈萨德后，我跟萨卡斯基没日没夜打了十天，最后倒在雪地奄奄一息，黑胡子他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本来是打算战后掳走妳，但只看到我，便把我带回船上治疗。”
    “为什么要找我？”
    “如同妳说的，他们在狩猎恶魔果实能力者，而身为科学院头领的妳又以开发海楼石着名，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接触妳。”
    想起曾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维恩兜起秀眉。“这跟你加入他们是两回事。”
    “我醒来一时也搞不清楚状况……”他苦涩的笑了笑，“他们告诉我，如果我离开，他们就会杀了我，夺取我的能力开始追捕妳，以当时我的身体而言，他们是绝对做得到的，所以我选择了第二个方法。”
    库赞的话像甜美的毒药慢慢渗入她的神经、她的大脑，待理解他的意思，维恩难过得几乎断了呼吸。
    为了自己，库赞被迫沉浸在痛苦与思念的无边海里，成为他们的一员，干尽所有天下人都不齿的脏事，而自己就能安然无恙……安然无恙的忘记他、恨他，和米霍克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他如此牺牲，却被赖以为生的支柱憎恨、背叛，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打击？
    “……你不必为我做成这个地步，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很——”
    库赞罕见强硬的打断她，“只有这样，我把妳讬付给鹰眼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他低低说道，眼底难掩自嘲的哀戚。
    全面理解之馀，维恩雷霆大发下了床，左手紧握成拳发颤，五枚月牙深深嵌入手心。
    “为什么又不问过我再下决定，在庞克哈萨德也是，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这样！”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妳。”
    对于女人火山喷发的脾气，库赞平静从容的应答只是更激怒了她。
    “我不是三岁小孩！”
    “我知道妳不是，但我不能让妳暴露在任何风险之下。”
    “我也不想要你为了我去涉险！”
    维恩怒火中烧的吼道，简直快被自己满腔的怒火压倒了，她的心是人肉长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意孤行！
    “带妳回马林梵多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好要负起照顾妳的责任，也明白这个责任和凶险是成正比的。”丝毫没沾染到她的怒气，库赞理性平和的对应。
    “所以，妳不要怨我。”
    “我怨，我当然怨！”维恩一手叉腰，一手恼火揪紧自己的发根，“如果不是你的安排，我就不会爱上米霍克，我就比较好受吗？你要我怎么面对你！早知如此，你当初在范铁尔不如直接杀了我，何必留我这个祸患！”
    此言一出，维恩就马上后悔了——她瞧见库赞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还有他忽然急遽起伏的胸口。
    刚见好的伤患激不得，她又用一把无形的匕首刺伤他，他当然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否则那日早就落进那群不法之徒手里。
    她就站在床边距离他最近之处，却感到无比遥远，欲拍拍他的胸膛顺顺他的气，环住粗犷的脖颈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但手却好像灌了铅一样，连手指都挪不动半根。
    过了很久，等库赞呼吸平顺之后，他才缓缓的、幽幽的张口，每个字都有如千斤之重。
    “我知道妳爱他。”
    “我也爱你。”
    不愿看他锥心悲痛，她立马回应道，真诚毫无欺瞒的凝睇他，他眉宇紧蹙，闭上了双眼。
    ”妳只能选一个，小恩。”
    维恩急了，双眸盈满水气，鼻头透出淡淡的粉色，喉头肿得发痛，好似有人拿烧热的铁直往里头插。
    ”我不能抛下你。”
    “不能抛下……所以我成为负担了阿。”
    他以为他会脱口而出，但没有。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关系失衡的爱，爱是自由无负担的，他这个未婚夫当得很不称职阿。
    似是做了不可撼动的决定，库赞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瞳眸与她短短互望几秒，唇角衔起让人猜不透的笑，微微的、淡淡的，却令维恩心碎满地，渣屑随风刮出了窗外，飞向无垠湛蓝。
    “……妳饿了吧，我去把早餐拿过来。”
    他掀开被单，修长有力的右脚完美触地，左脚却传来一阵结冰的劈啪啪啪，缠绕着冰冷的雾气，看到这幕的维恩宛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的摀嘴，泪水凶猛溃堤。
    “你……你的脚……”
    因为库赞一直盖着棉被她也没发现，他大半截左腿因组织坏死切除殆尽，只馀一部分健壮而残疤累累的腿根，全仰赖冰造的义肢支撑半个行动力。
    “没事，已经很幸运了。”
    库赞安抚的低语，对于自己而言，要在人前展现残缺的一面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同时自尊也如玻璃般脆弱，只要她一个细微的脸部表情，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就能彻底将他粉碎。
    “阿……阿阿……”维恩身子一倾，哀恸抚上他最难言之隐，坚硬如多棱水晶的冰腿冒着低温的凉烟，寒气透过指尖钻入肌底，冻疼她的心。
    “怎么这样……”
    除了害怕贸然去克拉伊卡纳找她会让黑胡子一石二鸟，这也是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原因之一吗？
    以往雄伟风光的男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的心也被折磨得千疮百孔，要是知道库赞因为她受了多重的伤、蒙了多大的冤，她就不会轻易把整个心都捧给米霍克，而是毫不犹豫回到库赞身边陪着他、顾着他，要她替黑胡子办事也无所谓，只要能和他长相厮守就好，如果没有那场导致她记忆错置的意外的话。
    但即便她平安移交给米霍克，在库赞因为难以启齿的理由未能依约定带走自己的情况之下，她又能守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多久？
    整起事件的前因后果牵扯无数复杂的因数，硬要理清只会徒增伤害，她不想想，也不愿再深究，眼下库赞颓丧的模样令她撕心裂肺，可米霍克那痛苦却异常平静的神情，对他许诺的划面却历历在目。这一年来若不是有他出手搭救，自己早已遭遇不测；若不是有他霸气看顾，自己早已精神失常；若不是有他收留陪伴，自己早已居无定所，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她无法选择，她爱他，也爱他。
    “别跪！妳是世界贵族。”
    看维恩浑身颤抖快支持不住，库赞双手赶紧扶制她削瘦的肩头，这个不屈于任何事物的女人，怎么可以因为他不光荣的腿伤跪下！
    “我就要跪，你管不着！”
    她霸道挥开他的强扼，裸露的膝部触及地面，脸颊贴靠在他冰冷又粗糙的膝头，良久以后，维恩失神的喃喃自语。
    “库赞，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库赞垂头睇向一脸茫然的女子，目露悲伤之色，肌肉贲起的双手紧扣床沿，力道之猛连床垫都变形凹陷。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爱，会让她伤害此生最在乎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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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三年多终于满100章了！！虽然中间因为一些私事弃坑大概一年，我还是很高兴又能回到海贼坑底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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