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骗术

    “简直是胡闹！”陈昭看过一眼，便把公文丢到一边，冷笑道。
    赵恒西祭汾阴的公文已经发下来了，可把河中府的百姓高兴坏了。
    后土娘娘显灵，天子为彰显仁德，减免了他们一年的赋税。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三司账上还有点余钱，等国家以后没钱了...
    赵恒以后想要的大场面也不会停，羊毛只会出在羊身上...
    现在少交的钱，以后还要加倍地吐出去。
    “陈知县，这怎么是胡闹了？”王浩问道。
    老百姓总是对上位者有一种敬畏之心。
    尤其是在封建时期，在有“封建迷信”的加持下，“黄河水清、圣人出世”这种谣言，总是屡试不爽，每用一次便能斩获大量民心。
    王浩虽然多读了些书，但书还是读少了。
    某些“谣言”一听，就觉得是真的，刚刚他心里还在遗憾着呢！
    为什么官家不来雁门县看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封建迷信害人啊！”陈昭感叹道，“王叔，你见过哪个神仙显灵吗？”
    王浩点点头，他还真见过，说道：“俺还真见过！”
    “那差不多是七年前了，有一个游方的老神仙到了我们村来，免费为我们诊病。”
    “好熟悉的开头啊...”陈昭想道。
    “一口一个老神仙的，王叔被骗得不轻啊...”
    “不要钱嘛，不看白不看，于是我们村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身体有些不舒服的，都去哪老神仙那去了，一连看了几天。”
    “正好那时我们村有个叫王强的后生，从县城回来，没多久就染上了风寒，在家中抽搐不止，整日尽讲些胡话，弄极了还咬人！”
    “然后他家人就把他绑着带到了老神仙面前。”
    “这怎么听着像个托啊...”陈昭想道。
    “王强病得可不轻！老神仙只看了他一眼就连连后退，嘴里还念叨着‘做不了’，‘做不了’，转身欲走，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但王强的爹娘那这么容易让他走了，那是死命的拉着，差点给老神仙跪下了。”
    陈昭听着，面露哀色，王浩深信多年啊！
    自己要是戳穿这个泡沫会不会有点不厚道？
    他该不会想不开吧？
    看到陈知县的表情，王浩还以为他是富有同理心，为可怜的王强感到悲哀呢！
    “咱以后不跟着陈知县上战场了，以后去做个说书先生，日子也能过得很不错！”
    王浩得意洋洋地想道，他的口才还是挺不错的！
    继续说道：“老神仙是个善人，见王强爹娘苦苦哀求，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说，其他人得的病症是风寒之症，只要吃些草药就好了，但王强却是被邪祟入侵了，要做的是驱魔！”
    王浩说的时候，肢体语言非常的夸张，仿佛下一秒王强体内的“邪祟”就会穿越时空，过来把他陈昭吃了一样。
    “然后呢？”陈昭尽量配合王浩的表演。
    “然后老神仙说，他既然见了这孩子一面，那就说明他俩有缘，既然有缘，那他就会拼了老命保下他！”
    说道这里，王浩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七年前，那时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每每在夜半时分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总还是觉得热血沸腾。
    或许，跟着陈昭“行侠仗义”也是受了这个“老神仙”的影响。
    属于是“目的是坏的，但阴差阳错之下产生了些好的结果。”
    “老神仙穿上道袍、右手持桃木剑，左手掐诀，嘴里还念道些什么‘福生无量天尊’、‘八方威神，使我自然’之类的话。”
    说的什么都还记得清楚，王叔他该不会...
    “在祭坛面前跳着奇怪的步伐，然后大喝一声‘显！’”
    说道激动之处，王浩情难自已，大叫了一声。
    “然后您猜怎么着，陈知县？”
    讲到关键时候，王浩还卖了个关子，眼巴巴地看着陈昭。
    陈昭风轻云淡地坐在位子上，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不愧是开封来的官员，就是沉得住气。
    但是王浩他沉不住！
    眼巴巴地望着，那双眼珠子就快望到陈昭身上去了。
    嘴上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问我，问我，快问我！”
    “真是服了你了。”陈昭无奈问道：“然后呢？”
    啊~爽了。
    “然后老神仙将一张符纸放到火上轻轻炙烤，没过多久，符纸之上竟露出一个狰狞的鬼脸！”
    王浩话毕，大堂中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
    “啊，怎会如此？”陈昭无奈配合道。
    “这就是老神仙的神通广大之处了！”王浩很享受陈知县诧异的目光。
    “他封印了妖魔，再用圣火把他烧了个干净。”
    “火一烧，王强就恢复了正常，，对老神仙连连道谢。”
    “就这样？”陈昭问道。
    若故事到这里结束的话，也还行。
    “怎么可能！”
    “后面老神仙说，这只邪祟被除掉了，但他的气息却沾染上在场的所有人，到时候邪祟会一个个地找上门来。”
    “但老神仙不愧是老神仙，像之前烧掉的符纸，他还有一沓，说道：‘这些符纸都是他的师父，龙虎山上的天师开过光的，只要带在身上，保证邪祟不能接身，还有固本培元之用。’”
    开光？这不是佛教用语吗？
    “这老东西出去骗人也不知道把话术编得好点，这么明显的纰漏，幸亏遇到的都是王叔这种...实诚的人物，不然早被人家打死了。”
    陈昭腹诽道，“那一张符纸多少钱？”
    王浩摆了摆手指。
    “不要钱？”
    “不，陈知县，我的意思是不要说‘钱’这么低俗的字眼，这是供奉给老神仙的香火费！”
    对陈知县的“不敬仙师”，王浩有些责怪。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倒出一张有些破旧，但被保护得很好的符纸。
    “这可是龙虎山天师开过光的，只要两百文！”
    “要不是那时我身上正好带着钱，抢都抢不到！”
    “确实抢啊。”陈昭感叹道。
    “是吧！”王浩很开心，因为他七年来确实没生过什么大病。
    （去年冬天，差点饿死在路上不算）
    王浩一直认为这是老神仙送的符纸在保佑他。
    但陈昭的意思是：就这么个小破玩意，敢要两百文，这不是抢钱吗？
    虽然过程会有些残忍，但陈昭还是觉得让王浩怎么一直被欺骗下去，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道：“王叔，你拿...算了，我们去厨房一趟。”
    走的时候陈昭还不忘拿上一纸。
    “陈知县这是想干什么？”王浩不明白，但还是跟着去了。
    到了厨房，陈昭的动作很是迅速，在地上捡起了跟木棍，沾着白醋，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阵，然后递给王浩，说道：
    “王叔，你拿着纸到火上烧一下，注意不要烧穿了。”
    “陈知县这是得失心疯了？”听了他的故事觉得自己也行了。
    王浩想着，但就当是陪小孩子玩玩了，慈祥地笑了一声，接过纸张，然后...
    像记忆中的一样，一张鬼脸慢慢浮现在纸上。
    王浩愣了半晌，手约放得低越来越低，直至被火苗亲吻之后才猛的发觉：“烫！”
    这才丢至一边，被抛弃的纸张落入火中，很快就被吞噬殆尽。
    “陈知县，这...”现在王浩的脑子很乱，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隐隐约约觉得有一种坚持了很多年的东西猛然塌陷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原来这厨房里有鬼，您也会捉鬼！”
    相比于承认他信了七年的道术是假的，陈知县会道法，王浩的接受度反而还大一点，谁叫陈昭创造过不止一个奇迹呢？
    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
    陈昭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道：“王叔，我不会捉鬼...”
    “呼~”王浩重重吐出一口气，也泄了一口气，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几分。
    “为什么会这样？”王浩沙哑着嗓子问道。
    陈昭不知如何和一个宋代人解释其中原理。
    说什么醋里面含有一种酸性物质，会腐蚀纸张里的纤维，用火烤过之后，颜色就会产生明显差异。
    王浩他懂什么是化学嘛！
    陈昭组织了一下语言：“万物自有规律，王叔，这句话你听过没？”
    没听过，但感觉有点意思啊。
    见王浩状态还行，陈昭继续说道：“人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这就是规律。”
    “而沾醋在白纸上画画，用火烤后会显形，这也是一种规律。”
    “虽然这种规律的产生原因是什么，本官现在也不知道，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其中奥妙的。”
    王浩失神的双眼闪烁出微弱的光芒：“我要怎么做？”
    这是打算弃武从文了？
    陈昭仿佛看到雁门县未来的一颗化学界的新星冉冉升起。
    继续忽悠道：“首先王叔你得先认字...”
    “算了，算了...“王浩还有点伤心，但状态好了许多。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下午，他们一家能活下来，遇到陈知县后还能活得很好，这何尝不是一种上天的眷顾？
    看着面前略带担忧目光的陈昭，王浩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张“护身符”也完成了他的使命，王浩把它丢入火中，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烧成了灰烬。
    至于陈知县说得“发现奥妙”一事...
    得了吧，现在光识字就让他头疼的了，连陈知县都不懂的事，他想知道...
    王浩想起那一个个在纸上跳舞的字符就觉得头疼。
    “多谢陈知县了。”王浩说道，随即话题转回开头：“所以陈知县您的意思是...根本没有后土娘娘显灵，《灵宝真文》也是假的，这都是河中府人在一次次阴差阳错提前发现了一种规律，然后蒙蔽官家？”
    意思差不多，但蒙蔽官家...
    看来赵恒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还不错啊，虽然“泰山封禅”劳民伤财，但它也实实在在地解决了一场政治危机。
    至少目前，赵恒已有往“兴修奇观”的防线狂飙的趋势，但才刚走了个开头而已。
    在百姓们心目中他还是那个带来和平的好官家。
    看在赵恒平日对他不错的份上，陈昭暂且决定不拆穿他：“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王浩则有着百姓朴素的价值观：“陈知县，您得快点将此事禀告官家啊！”
    陈昭打着哈哈：“没事，官家身边有那么多宰辅重臣，他们会帮官家排忧解难的，我们管好雁门县，就是对官家最大的帮助了。”
    “说得也是...”王浩点点头，他一个升斗小民会受骗，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读了那么多书，怎么会受骗！
    从开封来的一个七品官都如此有学识，不敢想像朝堂上是怎样的风光。
    但这些暂时都和王浩没有关系，他很快就建议道：“陈知县，下官受骗，绝非雁门县唯一之事。”
    “那群老神...老骗子一定靠着他们的骗术，去欺骗那些无辜的百姓，将他们辛苦积攒的钱财洗劫一空。”
    “下官请求，让我带一队人马搜寻雁门县，将这群贼人通通...抓起来！”
    王浩的双拳紧握，被骗了七年...
    虽然不至于是那种某一天发现自己养了七年的三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那么悲伤，但王浩的世界观可是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要不是他书读得少，想得少，陈昭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不然非得疯掉不可。
    以前的那个老骗子找肯定是找不到了，那些年大宋又不安定，说不定早就死了。
    找他报仇不现实，但他的“同僚们”可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发光发热”呢。
    河中府不就闹出了大动静吗？
    官家那边，王浩管不到，但雁门县...他还是可以插两句嘴的。
    早一天处理，就少一个人受骗。
    陈昭很欣慰，在他的教导下，王浩还挺有正义感的嘛。
    但这是件小事，或者说跟马上要发生的一件“大事”相比，是件小事。
    “王叔，这事我们以后再处理，现在可以先贴张公告，震慑那些宵小。”
    陈昭收敛了笑容：“叫方叔他们过来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