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马没了。

    “诸位壮士为何而来？”陈昭寻了把椅子坐下，笑着问道。
    虽“笑”，但眸子中却没多少笑意。
    “我等是来...是来追捕辽人的...”
    庞荣等人已经被陈昭慑住，声若蚊蝇。
    不敢和陈昭对视，那双眼睛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那辽人呢？”陈昭骤然拔高了声响，吓得四人双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辽人...辽人马力健壮，我等久追不上...不小心叫他们跑了...”
    虚言！
    要是辽人跑后，你们紧跟在后边，那陈昭也不会多说什么。
    要是再慢一些，隔个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说不定在辽人撤退的时候还能碰到，帮忙阻击一下。
    但是你们隔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陈昭带人吃上三顿饭都用不了半个时辰！
    这就是渎职！
    这也是大宋军队的特点之一。
    军队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工具，但在封建时期，平民百姓除了造反的时候，从来和统治阶级挨不上边。
    而大宋的军队，又由于其独特的招募制度，使其“从群众中来，到不了群众中去。”
    比如：天灾时期，朝廷择灾民中身强体壮者进入军队，天灾过后，想恢复农业生产，没有青壮年劳动力怎么行?
    但优质青壮年又进入到军队之中，和农业生活说了再见。
    留在原地的老弱病残，又无力垦荒种田，结果就只能是土地荒废、民生凋敝，活不下去了只能造反。
    这时，军队又会过来镇压农民起义，如此形成闭环。
    而且由于前代一点小小的影响，大宋朝廷对于军队的要求从来不是骁勇善战，而是老实呆着，不要惹出乱子来。
    于是在种种原因的影响下，大宋的军队在掌权者面前会点头哈腰，但脑袋一转，对于那些地位不如他们的被贬官员和平民百姓，那腰杆子就立起来了，讲话也硬气了许多。
    看着面前四人，陈昭越想越气，起身，他身后坐着的椅子瞬间四分五裂，大脚毫不犹豫地踹向四人，留下一个个鞋印子。
    庞荣等人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生怕再惹恼了陈昭，他踹得也不是很痛，出点丑就出点丑吧，总比没了小命要强。
    踹过一阵之后，陈昭还是不解气，但也没法做了他们。
    悲剧已经发生了，现在想得不应该是扩大矛盾，而是尽可能地补救。
    陈昭说道：“辽人来袭，我雁门县有两人机敏应对，拖延住辽人，做出了突出奉献，但可惜，辽人凶狠，他们两人不幸殒命...”
    庞荣的面色变得愁苦，当然，不是为两条无辜生命的逝世感到悲伤，而是他觉得自己的钱袋子马上要大出血了：
    “陈知县，这是我们的错，你的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
    “本官不用你们赔偿！”陈昭呵斥道。
    站在人群中间的韩宜面上拧成一团，在心里腹诽道：
    “你当然不用赔偿啦，赔偿的是我，是我！”
    要不是没那个胆子，韩宜真想叫这四个混账东西出这笔钱。
    “你们要做的是送他们最后一程！”
    说着，陈昭摆摆手，王浩等人抬出两具被白布裹着的尸体，连带着还有他们的家人。
    两名护卫，往大了说，是为国捐躯而死的，但也不把事情闹大，说道底，这两人虽然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但还是“临阵脱逃”了，说出去不光彩。
    而且要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知道辽人是为了炼焦厂而来的，强迫陈昭把厂子迁到内地去怎么办？雁门县以后还要不要发展了？
    不做重点宣传，将人都喊到城外处理掉即可，将热度压下来。
    人是辽人杀的，他们以后一定会再来，陈昭守株待兔地等着，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边军们不管不顾，也有责任！
    叫他们，以晚辈之礼埋葬逝者，给了死者家属慰藉，也算是对他们的惩罚。
    “陈知县...你说的送他最后一程...是把他们埋了吗？”
    “你说呢？”
    他们当然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一件一件的以晚辈之礼送两位老者离去。
    人被扣在雁门县，守灵三天，加其他事，一共也就扣了五天而已。
    平日里，他们出去“劫掠”过后，都要在当地的青楼酒馆好好厮混一番，也省得边军哪里来人问他们的去向。
    因为人是在炼焦厂死的，那么葬礼也在炼焦厂举行，四人被强留在炼焦厂内。
    但他们的马儿可受不了这等委屈，被送到了城里妥善照顾着。
    既然是“晚辈”，那就应该穿孝服，穿什么盔甲！
    也被陈昭妥善保管了。
    ......
    “哇~”庞荣忍不住恶心吐了。
    既然要送长辈体面离开，为他清洁好身体，穿上寿衣是必不可少的内容。
    但说来好笑，自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后，宋军边防压力不减，但却少了磨砺的机会，这几人甚至都还没见过血。
    尸体被白布罩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走近些，一掀开，那股血腥味儿就直钻脑门，止都止不住。
    还有死者背上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开，见得到里面带着血丝的黄色脂肪还有森森白骨。
    四人哪见过这架势？当即就吐了，连昨日的晚饭都吐了出来。
    但吐有什么用？吐能解决问题吗？
    “还不起来干活！”王浩恶狠狠地说道。
    陈知县事务繁忙，忙着去驯服那几匹马...不是，是处理雁门县事务，监督四人的工作就留给了王浩。
    王浩是个粗人，看不得这种马上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下马后就一声不敢吭的软蛋，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陈昭欺负他也就算了，现在一小吏也敢对他们呼来唤去的，想到这里，庞荣不禁潸然泪下。
    “哭？哭也算时间！”
    王浩一鞭子抽在他庞荣身上，疼得他哇哇乱叫。
    无奈只能屈辱地忍着泪水帮死者擦拭身体，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王浩，连他这种优中选优的禁军都忍受不了这种血腥，这个泥腿子是什么反应？
    但很可惜，王浩的失态他并没有看到，人可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砍死过山贼的角色，这点血？洒洒水啦！
    “这厮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庞荣暗自心惊。
    谁说没反应？
    王浩又是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东张西望什么？还敢偷懒！”
    ......
    五日后，庞荣五人面容憔悴地站在炼焦厂外。
    这些天他们受委屈了！
    事稍有做的不如意的地方，那个叫“王浩”的贼厮就拿鞭子抽他们。
    周围人看了也不知道帮忙阻止一下，反而有叫好之声。
    那该死的陈昭也真是的，叫他们送死者离去，还真只有他们在干啊！
    原死者亲属就只在一旁看着他们做牛做马。
    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赎罪，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昭要让他们给死者殉葬呢！
    这五天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饱。
    现在庞荣五人心中都没了找陈昭报仇的想法，现在他们只想回到军营那个“安稳”的家好好睡上一觉。
    雁门县...他再也不来了！
    陈昭说要给他们整个欢送仪式，虽然他们不想干，但拒绝不了。
    春风柔柔，但不知为何打在他们身上，觉得有些冷呢？
    “直娘贼，陈昭怎么还没来。”禁军中有人嘀咕道。
    别看他人还站在这里，其实心已经飞出八百里了。
    但不远处，用鞭子抽打了他们五日的王浩还在死死地盯着他们，不敢高声语。
    此时王浩的手里并没握着鞭子，但他只要微微一动，庞荣五人也会随之而动，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快看，陈知县来了！”有人惊呼道。
    此声犹如天籁！
    终于可以走了，庞荣轻快地迎了上去，但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但一时想不起来，陈昭以及走到他身边了。
    “庞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你我兄弟二人才能在相见！”
    陈昭对庞荣的离去很是伤感，握住了他的手，还挤出了两滴豆大的眼泪。
    如果他没有叫人鞭打庞荣、强迫他们干活的话，他落的泪或许还会让庞荣有点感动。
    但现在庞荣只觉得恶心！
    “陈知县！感谢你们这几天的‘照拂’，我等欲多留几日，但边关战事紧急，我等得，但大宋等不得啊！”
    说着，还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但陈昭牢牢地握住他，像铁钳一样，怎会让他轻易挣脱？
    “说得也是，还是国事要紧啊！”
    把手一松，此时庞荣的手掌已是通红一片。
    张口国事，闭口大宋，仿佛这天下重担都压在了这两个小卡拉米身上。
    “庞兄此次远去，当注意路途凶险，没点盘缠怎么行？”
    陈昭从身后随行之人手上接过一个包裹递给庞荣：
    “庞兄，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庞荣有些迷茫地接过，他陈昭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用手一摸，碎碎的，不是石子就是银子，顺势递给身后小弟叫他看一下，自己则应付着陈昭：
    “陈知县，你可是太客气了！”
    此时，小弟也用密语告诉他：“包里面装的全都是银子。”
    啊~
    庞荣觉得浑身舒爽，身上的酸痛仿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这袋银子他摸着有三四斤重，那可就是近五十贯铜钱！
    爽了，爽啦！
    原来陈知县如此慷慨啊！
    情不自禁地握住陈昭的手，再次说道：“陈知县，你可是太客气了！”
    这此的语气诚恳多了。
    两人就这样握了好一会儿，庞荣才依依不舍地将手松开。
    陈昭和他拉开距离，挥手道别：“庞兄，此行山高路远，你我有缘再会！”
    庞荣感受到了陈昭的心意，好兄弟，无需多言！
    摆摆手，转身离去。
    如此平旷的原野，有了钱后的庞荣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马驹在草原上撒着欢...
    等等，我马呢？
    庞荣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摸摸自己身上，盔甲没了，在看向自己胯下，光溜溜两条腿。
    这才反应过来陈昭扣了他们的马！
    赶急掉头回去：“陈知县、陈知县！”
    已经走进城门的陈昭听到了庞荣的呼喊，催促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但这时，庞荣等人禁军的身体素质就展现出来了。
    硬是在城门关闭之前跑了进来：“陈知县！”
    陈昭还在装傻充愣：“庞兄，你们怎么回来了？不需要担心小弟我，国事要紧，你快点去吧！”
    陈昭这黑心玩意的嘴脸，庞荣已经看清了，五十贯钱想换五匹战马，还有五套铠甲，庞荣等人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他陈昭也是真的敢做！
    “陈知县，我们来时骑得那马还有身上穿的铠甲...您是不是忘记给我了？”
    陈昭恍然大悟：“马啊，庞兄，你瞧我这记性，我叫人给你牵来。”
    “还有铠甲，真是对不住啊！”
    陈昭怎么这么好讲话？难道他是真的忘记了？
    庞荣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学学人家！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当上一县之长。
    然后陈昭就叫人给他牵来了五头驴，还有剿匪队穿的五件皮甲！
    这就是陈昭小小年纪就能当上一县之长的原因！
    “庞兄，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快去吧，都部署在等着你们呢！”陈昭笑着说道。
    是啊，就这么回去了，都部署会等着扒了他们的皮的！
    “陈知县这不是马...是驴。”庞荣硬着头皮说道。
    陈昭突然变了脸色：“照你说得...是本官骗了你喽？”
    庞荣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昭戟指四方，众人将庞荣五人团团围住。
    “俗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俗话谁说的，我咋没听过？
    “你们说说，这是驴是马啊？”
    “是马！”
    陈昭看向庞荣，面色冰冷：“庞兄，你听到了吧？是马！”
    庞荣明白了，这雁门县就是一个大号的贼窝！
    陈昭就是最大的山贼头子！
    这是文化人会干出来的事？
    屈辱地低下头颅：“那多谢陈知县了，我等把‘马’牵走了！”
    陈昭恢复了笑容：“再见！”
    都部署回去后会怎么对他们，庞荣不知道，但他知道，“驴”字从自己嘴巴里蹦出来，雁门县的门，他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