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微妙的关系

    “现在？”
    塔纳托斯唔了一声,竟然难以抉择。
    他有不少话想和阿尔忒弥斯说，也有不少问题想问阿尔忒弥斯。
    关于预言的，关于阿尔忒弥斯自己的。
    但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阿尔戈号上的其他人告别。
    从提费斯把他从原本站立的位置撞开的那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他的预计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沙利叶”因为这场意外,因为他随意轻慢,肆意干预的态度被潮水卷入海中，就此丧命。
    神不会在意凡人的最终下场，去详细观看他的尸体是怎么被鱼群分食,如何腐烂。
    假死之后，他只要稍作遮掩，就能在不被任何存在发觉的情况下脱身，从“沙利叶”变回“塔纳托斯”。
    至于阿尔戈号,还有他结识的那些人,塔纳托斯其实没有仔细考虑过。
    他们或许会伤心,或许会愤怒，就像他们之前许拉斯，伊德蒙还有仄忒斯和卡拉伊斯遭遇不测时那样。
    不过，阿尔戈号还是会继续向前航行,这艘船注定满载着神赐的荣耀归航。
    伊阿宋会夺回王位,其他人则回到家乡，带着这番传奇经历成为声名远扬的英雄。
    作为一段微乎其微的插曲，“沙利叶”的最终结局，对这场远航无关紧要。
    或许这个名字可能作为某个同时带有遗憾，告诫意味的符号被和其他人同时提起来，也可能会有惋惜的声音……毕竟在俄耳甫斯已完成的那部分长诗里，“沙利叶”出现的频率不低。
    但“沙利叶”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同这艘船，以及船上的人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不止是超出他的预计，也让他无所适从。
    “也没有那么急——”
    阿尔忒弥斯故意拉长了尾音，别过眼，光明正大地用余光打量身后那群形容狼狈的人类。
    他听见他们喊塔纳托斯的名字，向仍泡在海里的银发青年发出招呼，自以为小声隐蔽讨论自己。
    船还未飘远的后半截已经被推回来，他们找到了木板，还有一些或许能用的工具，巫女正在用法术帮助他们固定。
    死去的人，或者说灵魂，站在他们之中，正看着他们以完全不能用“正确”这个词形容的方式，把船拼接到一起。
    或许都不用等到明天，阿尔戈号就能够重新上路了。
    “他们不是在叫你？”
    有意的停顿之后，阿尔忒弥斯这么说。
    塔纳托斯的确听到佩琉斯和忒拉蒙在喊他，催促他快点上船。
    “要我带你上去吗。”
    他又故意凑近了一点，“我可以抱……”
    塔纳托斯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松开木板，相当不客气地把木板推向了笑吟吟的“女神”，独自朝前方游去。
    阿尔忒弥斯摸了摸鼻子，没有到船上去等，而是有意落后了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没事吧？”
    佩琉斯伸手，在他即将攀到船舷上的时候搭了他一把，跟其他人合力把他拉上来，目光不住地朝他身后闪烁，意有所指，欲言又止，“就是，沙利叶，你有没有哪里有事？”
    塔纳托斯摇头。
    想了一下，他还是决定解释。
    “是我呼唤的阿尔忒弥斯。”
    “没事就好，我们都——哦，是你呼唤的……”
    顺着银发青年的话往下说，伊阿宋突然卡壳。
    他下意识看向赤足在海面上，正抬头望着他们，神色温和，态度堪称纵容的狩猎女神，心下一惊，脑中瞬间划过了某个古怪至极的念头。
    要是把阿尔忒弥斯换成雅典娜，他绝不会产生类似的怀疑，毕竟雅典娜对人类足够友善，更不会吝啬于帮助自己欣赏、看好的对象。
    她引导过珀修斯，给予过赫拉克勒斯指点，阿尔戈号能被顺利建造出来，并招募到那么多的船员，更离不开她的功劳。
    问题在于——
    沙利叶呼唤的对象是阿尔忒弥斯，他向阿尔忒弥斯祈祷，然后阿尔忒弥斯就像闪电一般突兀又迅捷的出现了。
    并且，在赶过来之前，就已经射出了她的箭，回护之意明显到不能够再明显。
    狩猎和月亮的女神阿尔忒弥斯，是一位典型的，恣意独行，冷若冰霜，从不亲近人类的神。
    她有神庙，但好像从来都没有接受过那些祭司的供奉，更不曾回应过自己的哪位信徒。
    伊阿宋听到过的最多的，有关狩猎女神的事迹，便是她如何惩罚、残忍地杀害那些擅闯她的领地、试图对追随她的宁芙做些什么的人类。
    据说，在奥林匹斯山上几位发誓永葆贞洁的女神中，唯有阿尔忒弥斯最厌恶男女之事。
    她在不知道宙斯是宙斯的情况下，甚至用箭射伤了和自己侍从欢/好的神王，永远地将那名不再贞洁的少女驱逐出了森林。
    ……这应该不能吧。
     伊阿宋一面觉得自己方才的念头过于突兀荒谬，一方面又忍不住往更深处去思考探究。
    ——沙利叶甚至能用阿尔忒弥斯的弓。
    他看见沙利叶把弓给阿尔忒弥斯了。
    而且他不但能用狩猎女神的弓，狩猎女神甚至会蹲下来和他说话，还心甘情愿跟在他的后面。
    从来都只有人去仰望神，不论是神庙里那些高大的神像，还是降临在他们面前的本尊。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遇到的，变幻成无法渡河的妇人的赫拉……哪怕高贵的天后在那副形态下显得矮小，瘦弱，她的神态，她的目光，依旧是带着睥睨感的。
    沙利叶本领高超，在森林里长大，还拥有完全不逊色于神的容貌，连阿尔忒弥斯的鹰都喜欢他，阿尔忒弥斯当然也有可能……
    ——不行，伊阿宋，你不可以再想了。
    伊阿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发现话题已经从
    狩猎女神为何会出现跳到了他们要怎么在海上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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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凑巧下雨，能解决水的问题，他们也没有容器了。
    船上的那些陶罐不是在颠簸中碎掉，就是已经沉到了海底。
    厄耳癸诺斯和欧菲摩斯则表示就算马上跳下去找，也未必把那些罐子带回来。
    “海面上是很平静，但更下层的海水从来没有停止过涌动。”
    他们发出叹息。
    何况之前的海面也并不平静。
    “美狄亚，我们……”
    伊阿宋又想起巫女那些神奇的本领，下意识扭过头。
    他注意到正在不远处站着的狩猎女神。
    阿尔忒弥斯不知何时上的船，此刻苍鹰正栖在她的手臂上，慢条斯理地梳理被水浸湿的羽毛。
    她没有觉察，不，应该说根本不在意伊阿宋突然凝固的目光，正专注看着被他们围在中间，浑身湿透，衣摆往下滴水的银发青年。
    意识到这点，伊阿宋继续下意识避过她，而后，和部分同伴微妙眼神撞到一起。
    那是种伊阿宋并不陌生，甚至相当熟悉的微妙。
    他眼中的微妙，还有之前在科尔喀斯，美狄亚突然从角落中现身，向他诉说爱意时的那种微妙。
    “……”
    “伊阿宋？”
    美狄亚面露疑惑。
    “没、没什么。”伊阿宋下意识回答。
    他心不在焉，略带含糊地解释，“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把那些陶罐的碎片也拼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远远看着他们的狩猎女神走上前。
    “既然都没事的话，人我就带走了。”
    阿尔忒弥斯神色自然，将手搭在银发青年的肩头。
    伊阿宋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给她让路的。
    “塔……他继续留在船上，波塞冬或许会暗中阻碍、针对你们——他的气量可不像大海，哪怕有宙斯约束也是一样。”
    女神好整以暇，有理有据，又带着一种天然的随意和散漫。
    总之，和之前的即为神比起来，她的态度不算强势。
    “你们以后要是想找他，就去我的领地，呼唤我的名字。”
    “……”
    但是他们要找也是找沙利叶，哪怕沙利叶在狩猎女神的领地，那也应该喊沙利叶，而不是阿尔忒弥斯啊。
    伊阿宋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这辈子的勇气可能都花在之前的反抗上了，面对阿尔忒弥斯，他实在做不到像之前那样挺身而出，让女神放下他们的同伴。
    ——沙利叶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多不情愿的样子。
    好吧，他确实微微蹙着眉，似乎对女神的态度话不是完全赞同。
    但沙利叶也没有把阿尔忒弥斯的手挥开，或者不着痕迹地将距离拉远。
    阿尔忒弥斯已经重新唤来自己的车驾。
    在银发青年坐上去之后，她才跟着上去，并牵起一旁的缰绳。
    一阵风刮过，她带着猎人一同消失了。
    “对了。”
    伊阿宋有些愣愣，看到神鹿拉的车驾去又复返。
    “等你们回到岸上……”
    银发青年微抿着唇，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女神便突兀插了进来。
    “——记得把船烧给波塞冬，不要给他报复你们的理由。”
    之前波塞冬可是在盛怒的状态下发过誓，一定要把船留在海里的。
    烧给他，当然也是一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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