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礼物

    女神轻巧、敏捷,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从树上翻下来，指向不远处的草丛——那边堆着她刚丢过去的猎物。
    巨狼从箭下咽气不久,尸体还是温热的。
    把阿波罗支走后,阿尔忒弥斯马不停蹄地带着它赶了过来，由于太急，甚至惊吓到了好几窝待产中的鸟和兔子。
    “好巧,我刚刚结束了狩猎。”他满是轻松惬意地开口，“这次也完全是突然兴起，我的猎犬,还有宁芙们都没有跟过来。”
    “珀瑟芬的事闹得有点大,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不会到大地上来了。”
    塔纳托斯还在想她是怎么突然从树上出现的,直到阿尔忒弥斯现身，他才突然感知到对方的气息。
    和上次那一箭类似。
    ——因为这里是森林吗？
    换成冥界，塔纳托斯确定自己也可以有类似的、不被发现的把握。
    所以，这应该不是实力带来的差距。
    主场会放大他们原本就有的优势。
    “上次的事，我答应了,过来告诉你。”
    塔纳托斯开门见山。
    这是他进入这片森林之前就已经打算好的，先表明来意，告知阿尔忒弥斯自己会和她同一立场，然后，再提条件。
    阿尔忒弥斯竟然没有瞬间反应过来,上次的事到底是指什么。
    虽然那同样是他关心、甚至可以说相当在意的。
    但至少眼下——阿尔忒弥斯更希望少年过来找自己，只是因为他想找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还以为你之前说考虑，只是想拒绝得委婉一点。”
    他将那股莫名的遗憾压下去，“——作为愿意支持我的报答，请你吃烤肉怎么样？”
    上次阿尔忒弥斯已经请他吃过烤肉。
    塔纳托斯很想回答“不怎么样”。
    和味道无关。
    他只是觉得一直坐在篝火旁边等待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
    “......好。”
    犹豫了一下,塔纳托斯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谢谢。”
    他的发带，还有刻耳柏洛斯的项圈都还没有要到。
    “还是上次的地方。”
    阿尔忒弥斯将巨狼扛起来，走在前面，“我提前用力量保护了森林，赫利俄斯的马车坠毁的时候，它们同样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他领着少年走进那片月光，隐有期待，“基本还是你上次看到的样子......不过数量上要多出一些。”
    阿尔忒弥斯每天都会将他认为最漂亮的月光保存下来，和之前的那些堆在一起，在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的时候消磨时间。
    塔纳托斯很想直接从里面取走几条，堆起来的月光数量太多，甚至已经淹没了树干。
    在白天，它们的光亮没有那么明显，像透明的丝带，密密麻麻挂在每棵树的树枝上。
    不要说两条，
    消失二十条，甚至二百条，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个花环你还喜欢吗？”
    阿尔忒弥斯没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反应，不甘寂寞，重新找起了话题，“我好像没有看到你带，把它挂在你的剑上面。”
    “......”
    明明比起花环，他披散着的头发要更明显。
    下意识抿了抿唇，塔纳托斯不太清楚要怎么描述那股突然间产生的苦恼——当然，也可能是其它近似的、但更难以概括的情绪。
    “......不喜欢？”
    阿尔忒弥斯脚步倏顿，“这里同样有那种鸟的族群栖息，我再让它们给你做一样的好不好？”
    “也对，它们本质上还是赫利俄斯伴生神器，上面当然会带着强烈的，如同太阳般炽烈的气息，我当时太心急了，没有考虑到这点。”
    不管怎么说，塔纳托斯都是来自冥土的神，当然不会对有这种和地下世界的格格不入的气息产生好感。
    果然，在发现少年过来之后，他立刻让阿波罗离开的举动是完全正确的。
    “我现在就把那些鸟叫醒。”
    “......等。”
    女神行动力太强，塔纳托斯差点没来得及喊住她。
    “没有。”他不得不向阿尔忒弥斯认真解释，“它在我的宫殿里。”
    刻耳柏洛斯对所有它认为“新奇”的物品都存在相当大的兴趣，且孜孜不倦，总试图让它们变成它的玩具。
    为了减少那些本不必要的麻烦，又考虑到歉礼同样是礼物，他干脆把那个花环用盒子装好，放进了宫殿的储藏室。
    “看守冥界大门的原来是狗吗？我也养了很多的猎犬，它们和刻耳柏洛斯很像，都非常活泼。”
    塔纳托斯轻声纠正了她：“刻耳柏洛斯只是被叫做地狱犬。”
    它的本质是怪物，不是狗，那些和猎犬近似的行为不过是一种模仿。
    “但听上去它们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阿尔忒弥斯将猎物放下，用挂在腰侧的小刀割开皮毛，挑挑拣拣，才从最好的部位上割下来一块，用树枝串好。
    篝火早就提前点燃了。
    忽略现在是白天，一切都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女神在全神贯注地烤肉，面庞被火光映出明亮的色彩，显得安静，皎洁。
    “附近还有小溪。”
    他听见阿尔忒弥斯这样问自己，同时递过了烤肉，“要不要试试烤鱼？产卵的季节已经过去，他们也重新肥美起来了。”
    “兔子也行。”
    这头狼太老了，即便是身上最嫩的部位也无法令人满意，阿尔忒弥斯总想再抓点什么过来，弥补一下他的遗憾。
    塔纳托斯刚准备拒绝，便看到女神倏地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对了，还有。”
    “上次的发带——是不小心丢了吗？”
    “或者坏掉了？”
    阿尔忒弥斯
    在开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只是没有特地点出来。
    之前的任何时刻，
    都不如现在来得合适。
    他在少年的身侧站定，俯下来，伸手拢住那些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许多的发丝，用虎口将它们束成一圈，用发带绑住。
    “好了，这次的肯定会牢固的。”阿尔忒弥斯相当轻松地拍了下手，初时那样热情，“不管是坏掉还是不小心搞丢，再来找我就好。”
    塔纳托斯没预料到她的行动。
    阿尔忒弥斯的动作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说可以自己来，头发就已经被扎好了。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根？”
    反应过来，塔纳托斯略一抿唇，向她解释原因，“上次的那条给了刻耳柏洛斯，它还缺一个项圈，不过被......劈坏了。”
    “我会注意的，不会再让它坏掉。”
    阿尔忒弥斯对上他的视线，那声闷笑卡在了喉咙里。
    少年眸光专注而认真。
    他的注意到，那双银色的、明净清澈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盛满了自己。
    不要说一缕月光，就算他此刻开口要的是神格。
    ——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立刻将其分离出来，奉到他的面前。
    “......当然了，多少都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塔纳托斯悄悄松了口气，“谢谢你，阿尔忒弥斯。”
    “我身上还有一些冥界的特产。”
    上次阿尔忒弥斯给他发带，是因为她想拉拢他，也把他原本的那条彻底弄坏了。
    这次情况不同。
    所以，来之前，他找了一些阿尔忒弥斯或许会感兴趣的东西作为回报。
    “什么？”阿尔忒弥斯将不太受控制的唇角压下去，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开口，“我猜猜......你们用来留下珀瑟芬的那种石榴？”
    如果真是那些石榴，他一定会当面把它们全部吃下去，来表达自己喜爱的。
    反正大家都知道，实际上那点会自然消失掉的力量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它的味道。”
    “......”
    塔纳托斯沉默地伸出手，把东西交给她，“石榴不是冥界的特产。”
    “哦，哦，原来不是吗？”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阿尔忒弥斯打开了那只小盒子。
    他看到里面满满堆着细小宝石。
    绿色的宝石。
    它们深浅不一，在阳光下闪烁起来的样子阿尔忒弥斯半点都不陌生。
    那是他眼睛的颜色。
    “不是。”塔纳托斯丢掉手上的空树枝，“我该走了。”
    阿尔忒弥斯的惊喜瞬间变成了失落，“......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冥界？”
    “去找珀尔修斯。”
    塔纳托斯摇头，“他应该快要死了。”
    阿尔忒弥斯这个时候才有一种少年的的确确是死神的实感。
    不过——
    “那你可能得去找我和阿波罗的那位好父亲要人。”
    阿尔忒弥斯叹息道。
    在少年隐有困惑的目光中，他耸了下肩膀，随手指向某个位置，“他在那边，那一堆。”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在他死后，他被变成了那些星宿中的一个。”
    *
    阿波罗驾着他的马车驰骋在天上，越是回想，就越因那场被临时终止的比试——以及还有孪生兄弟毫不留情的驱赶而郁愤。
    他甚至想立刻掉头，折返回去，将阿尔忒弥斯提起来质问。
    不出意外，那可能是他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一次能在箭术上胜过阿尔忒弥斯的机会了。
    谁会不喜欢胜利呢？
    何况阿尔忒弥斯只在他们密谋时才会展现出兄长应有的气概，但宙斯正值最巅峰最鼎盛的状态，又是那样多疑，为了避免被觉察，他们极少谈起某些事。
    绝大部分时间，阿尔忒弥斯还是那个性格恶劣，肆意妄为，总喜欢压他一个头，他又不得不尊敬的“姐姐”。
    他停下来，经过慎重的考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一趟，弄个清楚。
    ——阿尔忒弥斯最近实在是太反常了。
    这样想，他注意到了下方湖泊边的那道人影。
    对方手上拿着弓，正不太熟练地摆弄它，试图将其折弯。
    阿波罗认识他。
    阿芙洛狄忒特地为阿瑞斯孕育的孩子，继承了“爱”的小爱神，厄洛斯。
    “喂。”
    指挥着车驾，本就格外郁闷的太阳神从空中飞下来，相当不虞地开口：
    “这可不是阿芙洛狄忒那些能让你随便碰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