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青山派4

    沿着圆形的庞大阴影绕了一整圈,陆宜修才确认，这不是“凌霄宝殿”式的天上仙宫，而是一棵贯穿天地的巨大树木,道轩他们沿着这棵树逐级修建各式洞府,一直到天之尽头?为止。
    他们生活在树上，因为这棵树太大，很难让人生出它是棵树的实感，相反,辽阔且不断延伸的“地面”让它更像一片广阔大陆——这片大陆一层层的往上延伸,恍若传说中的“三十三重天”。
    人们很难想象这棵树之外的区域究竟是什?么模样——因为这棵树遮天蔽日，足以让人们误以为这就是世界原本的模样。
    事实上,并非如此。在它之外,在万里高?空之下,还有一片真正?的地面。
    “那里生活着一些?特殊生物。”
    道轩每迈出一步，脚下就泛起一朵青色莲花的虚影,仙气十足。
    用绳子牵着轻飘飘的陆宜修，他以一种看?似慢实快的速度“缩地成寸”，为陆宜修介绍混沌界：“不过你既然来自洪荒纪元，那应该对它们不陌生才对。在洪荒纪元这些?特殊生物的官方称呼应该是……”
    他艰难的从脑海里挖掘出知识点?：“妖怪？大妖怪？千年老妖？”
    陆宜修立马想起了那片血海里的巨大骸骨以及在咕噜噜“魔导高?分子能量波动?解构仪”下寸寸泯灭的怪物。
    它们跟修仙者们缠绵了漫长时光，一直到破碎大陆,都仍然存在。
    没想到都不知道多?少万万年之后了,这玩意居然还在？
    陆宜修有些?惊讶：“它们在最?底层？”
    道轩：“如果详细划分的话,它们处于混沌界的中间地带，那里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适合这些?生命力顽强、攻击性高?的特殊生物生存。”
    陆宜修：“最?底层住的是普通人？”
    “最?底层是星空……以及星空里的那些?存在，它们可以在没有灵力的极端环境下生存。至于普通人……”道墟摊手：“他们不在混沌界。”
    陆宜修来了兴趣：“那他们在哪？”
    “在源点?，所?有生命诞生的地方。”道轩能理解陆宜修对这些?东西?的关?注,毕竟他是旧古时代的人嘛，据说在旧古时代，人类跟修仙者混居，虽然道轩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在最?后的末日狂潮中，我们开辟了混沌界，而他们带着源点?跑了。”
    带着源点?跑了？
    这几个字陆宜修都认识，但连起来十分难以理解。
    陆宜修尝试进行阅读理解：“源点?是大陆？你是说，他们带着大陆，从末日狂潮中，跑了？”
    “末日狂潮是我们遭遇过的毁灭性的灾难中最?为危险的存在，安宣子《浅谈人类、科技和?修仙对大道的影响》一文为此定下基调，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之所?以出现，是我们跟普通人类选择的不同?大道引发认知冲突，为了维护天地秩序，大道开始消灭有害物质，也就是人类。”
    “在我们开辟混沌界，人类带着源点?跑了之后，这场灾难化作无形，历史迈入了新篇章……”道轩意味深长道：“这是标准答案，要考的。”
    陆宜修总觉得对方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他看?了眼道轩，又看?了眼自己，忽而醒悟过来：“我？”
    “你是特批入境。入境前没有通过考试，接下来要接受基础教育，通过常识类考试才能从临时户籍转成短期旅游户籍，而等你继续通过十二门普通课程考核之后，才能申请从短期旅游户籍转成长期观光户籍，要想领取正?式居住户籍的话，那你还得通过……”
    陆宜修被他这一长串念得有些?头?晕，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是考不过，难道还能遣返回原来的时空？”
    “那当然不行了，我们要尊重历史的客观规律……”道轩补充道：“你要是考不过的话，还能补考。”
    “补考也考不过呢？”
    道轩疑惑的看?了眼陆宜修：“不可能有人这么蠢吧？”
    “我就是好奇会发生怎么。”
    主要是他压根没必要去考试啊，他又不是真的穿越……
    陆宜修停顿了下，一时半会还真没法精准形容自己眼下的状态，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作为“入梦”选手，他疯了才会为了“正?式户籍”去考试。
    “要是实在考不过的话，那就只能关?押到大阵里了，”道轩：“一直补考到考过为止。”
    这是对考试有多?大的执念，普通人类都没这么沉迷考试吧？
    *
    道轩一路疾驰，虽然速度惊人，但因为距离遥远，仍花了不少时间抵达目的地。
    那是树杈上的一扇木门，它看?起来像潦草画就的儿童画，但道轩毫不犹豫的牵着陆宜修走?到这根树杈上，伸手推开了它。
    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建筑内部人来人往，层层书架围成巨大的圆，视线沿着书架一路拔高?，也没看?到尽头?。
    辽阔、大气且恢弘，厚重历史随着这好似无穷的书籍扑面而来，让人恍若窥见了好似无止境的考试之旅……
    “当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道轩瞥见陆宜修脸上的震撼，语带怀念的道：“多?么惊人的场景啊。”
    陆宜修从震撼中回过神，目光从无尽的书籍中落到热闹人群中，外表迥异的人群穿着道袍，踩着飞剑划过不同?层数的书架，然后一头?撞进书架中，消失不见。
    也有不急着赶路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讨论?着陆宜修听不懂的话题，像什?么“灵力循坏回路”“诸神之战”“三千小世界”之类的。
    陆宜修的注意力不在那些?陌生名词上，他扭头?看?了眼身后，没看?到门，只看?了延绵不绝的书架形成密封的圆。
    就像他们不是推开那扇小木门进来的，而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芥子空间，”道轩伸手搭在书架上，搜寻对接的办公室：“这个你应该不陌生？洪荒纪元的袖里乾坤就是它的前身，在反复改良之后，才演变成了这么大规模的稳定空间。”
    道轩确认了办公室的位置，脚下莲花一绽，徐徐从空中升起，直奔某一层书架而去——至于陆宜修？
    弱小可怜有无助的元神就没自己动?过，全程栓在绳上，一路飘着走?。
    眼看?书架不住放大，那些?藏书清晰可见，就连灰尘和?折痕都一并映入眼眶，陆宜修条件反射的伸手试图止住去势，结果手下一空，他跟着道轩越过一层无形的屏障，迈入了书架后的另一片空间。
    “特批入境？”几乎被书堆淹没的白胡子老头?从书里探出头?，看?了眼道轩，又看?了眼陆宜修，不太想接收这个“转学生”：“这也太弱了，能来上课吗？万一被同?学磕着碰着，散架了怎么办？”
    道轩见着白胡子老头?，气势矮了一大截：“今年是校长您值日啊？”
    “老周那家伙闭关?去了，”校长唉声叹气：“只能我来顶上了，我跟他说了好几百遍了，不要在值日时阅读书海里的典籍……”
    道轩忙道：“恭喜恭喜，周道友又要有所?突破了，不愧是近千年来最?出色的少年天才。”
    校长的表情好看?了许多?，摸着胡子的动?作也放缓了，瞅了眼陆宜修，口风松动?：“他来上课也不是不行，但要做好防护措施……”
    说道这里，校长问陆宜修：“你变成散修之前，是什?么修为？怎么元神这么弱？”
    陆宜修表情飘忽，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真实修为说出口。
    校长依照过往的经验猜测：“难不成是初阶仙体？”
    道轩忙道：“校长，学生信息您是不是没看?？他来自旧古时期，是因缘际会跑到咱们这的。”
    “旧古时期？那会的修为划分很粗犷……”校长不愧是校长，居然能直接背出这么偏僻的知识点?：“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到化神之后就是成仙了，成仙之后是什?么来着？”
    校长陷入沉思，为了缩短公开处刑的时间，陆宜修快刀斩乱麻：“那不重要，我们不是来说正?事的吗？”
    “怎么不重要了，你元神这么弱，连在混沌界独立行走?都做不到，要是来上学，那得多?麻烦？”校长吹胡子瞪眼：“不行，你还是在家远程旁听吧！”
    道轩提醒校长：“校长，要不你先?看?看?他的档案？”
    校长：“看?那玩意干嘛？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这些?虚的，我还能看?错什?么不成？”
    道轩没辙，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他是洪荒纪元的。”
    “洪荒纪元又怎么……洪荒？！”校长从书堆里蹿了出来，碍于陆宜修元神太弱，没敢直接上手，绕着他转了一圈，搓手手：“您认识道祖吗？”
    他算是看?出来了，合着清虚子是全民偶像？
    陆宜修面无表情的摇头?。
    校长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洪荒这么大，不认识也很正?常，那您旁听过道祖讲课吗？”
    陆宜修还没回答，校长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旁听道祖讲课的基本上都上了封神榜……”
    他从虚空里掏出块玉牌，飞快扫了眼陆宜修的信息，精神一振：“洪荒纪元初期？那岂不是道祖还没立道的时候？”
    他虚握着陆宜修的手：“太好了，我这里有很多?洪荒时期初期的历史资料需要求证，要不您帮着看?一眼？”
    你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得是不是太快了？
    眼看?自己的称呼已经上升到“您”了，陆宜修忙把跑偏的话题拽回来：“我是来上学的。”
    “我们给您开特批通道，只要你帮着看?看?那些?历史资料，”校长神采奕奕道：“洪荒纪元太久远了，相关?信息太少……”
    他说着说着冷不丁发问：“你知道开天辟地的盘古吗？有详细的生平资料吗？他是怎么诞生的……”
    陆宜修万万没想到，怀揣着从未来“预知”过去意图的他会在这里遇到试图从过去“拼凑”历史真面目的“考古学家”。
    眼看?再这么下去，校长非得把他榨干了来拼凑历史真面目不成，陆宜修不得不严肃的表态：“在我们那会，消息流传的很慢，几百年对我们来说，就已经变成遥不可及的过去了。开天辟地对我来说，也属于遥不可及的历史。”
    “也对，那时候连大道都藏在迷雾中，求道之人全都是走?在未知的路上，连成仙都是遥不可及的追求……”校长摇头?晃脑道：“更别说活上几百年了，据说他们只能活一百年。”
    这不属于考点?，道轩还是第一次听说：“一百年？那岂不是连大道的门都没摸到？”
    “是啊，所?以说那是蒙昧岁月嘛，要不是道祖破除万难，确立大道……”校长感慨万千，还替陆宜修遗憾：“你没遇到道祖，真是太可惜了。”
    陆宜修看?了眼《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里清虚子前半生的记载，觉得也没那么可惜。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陆宜修顺势问道：“清虚子有徒弟吗？”
    “封神榜上的神佛基本都是因为清虚子的讲道步入大道的，严格来说，清虚子的徒弟数量极多?。”
    那就是没他什?么事呗。
    陆宜修松了口气：“那你们听过《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吗？”
    “这名字……”校长摸着胡子委婉道：“不太像话。这是你写的修道感悟？”
    “不是，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份大道传承……”
    校长板起了脸：“我知道洪荒纪元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修道感悟，不过你最?好别学，除了道祖亲口传授的大道之外，其他的修道感悟全都走?错了路，学了也只会误人子弟。”
    道轩在一旁补充道：“考虑到你的情况，你的旁听课程上有修道基础，后面还有修道入门、修道标准等等，你先?打好基石，争取在旁听课程结束之前，变成初阶仙体……”
    在这个时代有完整的修仙体系，陆宜修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基础教育要持续三百年之久，因为这个基础教育教的不只是普通的文化课，还包括修仙。
    三百年直通仙人境界，那可太划算了。
    陆宜修心动?了一刹那，克制住了。
    毕竟修仙者这个游戏的玩法不是玩家枯燥练级，而是经营门派，哪怕陆宜修花三百年速通化神期，对通关?游戏也毫无用处。
    这样一想，陆宜修顿时对三百年苦读望而生畏。
    何况他手上这份大道传承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修道感悟，好歹也是出自清虚子之手。
    陆宜修没跟他们辩驳，翻看?了下脑海里的文字，径直背了一小段：“虚以为道，道以为虚……”
    一小段背完，他停下来观察校长跟道轩的表情。
    “这听着怎么有点?耳熟？”道轩不太确定的看?向校长。
    校长捋胡子的动?作一顿，从书海里摸出一本书翻看?了几页，丢给他们。
    陆宜修凑过去看?了眼，发现这开头?赫然是“虚以为道，道以为虚……”
    开篇那一小段跟陆宜修方才背的虽然有所?出入，但绝不会让人怀疑他们的相似程度——判个抄袭绝对没问题。
    道轩对“教科书”的排版了如指掌，他看?了眼开头?，确认这俩大差不离后，飞快翻到了长篇古文的末尾，后面有详细解释，第一行就是介绍来历“这篇感悟是清虚子于洪荒初期宣讲大道时所?著，蕴含了清虚子对大道的理解以及……”
    现场安静了两秒，校长看?着陆宜修道：“你真的叫陆长生？”
    不然呢？谁会给孩子起名叫清虚子啊？
    道轩手速飞快的翻到了道祖的简单介绍：“清虚子，俗名，王阿狗……”
    在一片寂静中，陆宜修突然理解了《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中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提到过清虚子的俗家姓名……
    这么牛逼轰轰拉仇恨的一生，要是用王阿狗来开篇……突然就让人心平气和?了下来呢。
    校长不以为意：“洪荒纪元初期，因为人类太过弱小，幼童难以平安长大，所?以往往会给孩子取一些?跟动?物相关?的名字，希望他们能跟这些?动?物一样，身强体壮，这寄托了长辈对于子孙平安长大的美好祝愿。”
    道轩在一旁补充道：“根据已知的洪荒初期大部分神佛的俗家姓名来看?，在洪荒初期，狗在人们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人们格外喜欢这种忠诚且长寿的动?物，所?以给幼童的取名中，大部分都与狗有关?。”
    有理有据，要不是陆宜修有点?常识，还真差点?被说服了。
    “不过你怎么叫陆长生呢？”校长摸着胡子，突然反应过来：“对了，我想起来了，也存在两个名字的情况，你的俗家姓名叫什?么？”
    那叫小名……
    这两人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之后，陆宜修突然对他们所?知道的“历史”产生了一些?小小的怀疑，进而领悟了什?么叫做“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隔着漫长岁月从各种古籍中考证的历史存在主观意愿上的偏差，更何况他们跟陆宜修所?在的时间点?隔得太过漫长的时光。
    所?以，他刚才听到的那一长串关?于道祖的传奇故事，本质上也确实是美化后的神话故事……可信度存疑。
    《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里自述前半生的清虚子，是个恣意妄为的天才，因为太天才了所?以到处拉满仇恨，情商低得让人发指。
    至于道轩他们口中的道祖……后人合理美化，那能叫歪曲事实吗？
    只是这些?美化的故事，在漫长岁月中逐渐演变成了后世认知的“真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宜修发了会呆，回过神时，总觉得道轩跟校长看?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估计正?在脑补他是道祖的可能性。
    陆宜修不得不用强有力的证据来打破他们美好的幻觉。
    “我都到你们这了，清虚子后头?干的那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校长显然也清楚道祖这样的传说人物自带因果，绝不可能沦落到只剩下个元神，跑到亿万年后来的地步。
    但面对疑似偶像的存在，谁都会有点?不切实际的念头?。
    校长撇了撇嘴：“那你这个……”他回忆了下那串长长长长的名字：“《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又是从哪来的？”
    “因缘巧合，”陆宜修诚恳的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们也知道我那会，人人都在试图感悟大道，到处都是大道传承……”
    校长若有所?思：“难道道祖早期也写过大道感悟？”
    道轩猛的一拍手：“这就对了，您看?，方才那段话跟我们最?终看?到的成稿有不少区别，这应该是道祖早期的大道感悟资料……”
    说到这里，校长跟道轩齐刷刷扭头?看?陆宜修，校长搓手手道：“道友，这个《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全篇……”
    道轩更直接一点?：“不如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你们不是已经有成稿了吗？”
    陆宜修举起那本书，他刚才飞快的翻了一遍那片古文全文，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跟教科书上的那篇长文除去在最?初那一小段有些?相似外，越往后，这两篇大道传承的区别就越大，到了文章中间的时候，几乎完全不同?。
    显然，陆宜修手上这份清虚子所?著的大道传承可能不仅是“早期”，而是“非常早期”的资料，因为清虚子之后的成篇几乎推翻了最?早期这篇感悟的内容。
    “我们想从这么关?键的文献资料里确认道祖早期探索大道的过程和?想法，”校长兴奋不已：“这是多?重要的资料啊，足以让我们进一步了解道祖不为人知的过往。”
    道轩在一旁敲边鼓：“再说了，我们一起参详的话，对你理解基础课程也有帮助，说不定你能更快的毕业呢？”
    陆宜修心动?了，倒不是为了“更快毕业”，而是他确实需要理解这篇不说人话的大道传承。
    他的马甲还在被那堆斗大墨字撞得险些?元神溃散呢。
    既然是入梦，就会有梦醒的时候，陆宜修一点?都不想在梦醒时分，因为元神溃散而直接撕卡。
    这么看?来，也可以说，理解《天上地下唯我道法自然—无上篇》属于这次入梦的硬性任务。
    陆宜修欲拒还迎：“可是我还要上课……”
    “上什?么课，我亲自给你补课，”校长拍着胸脯道：“一对一单独教学，只要你有一丁点?天赋，我保证你不会挂科。”
    “你这个学生，我收定了！”